双方聊了几句后,孔大人便起身告辞。
一日后,乌戎使团进宫,不久,皇帝召礼部、太常寺等重臣,敲定了洛水一事。
皇帝下令让两个部门拟定誓词内容,特别强调不可折损天家颜面。
目的很明确,决不能显得他是迫于乌戎压力而惩戒功臣。
容倦因为‘被殴打’,不用参与整个过程。
皇帝还特别恩准他去享用宫外的温泉别院疗养。
本质是暗示容倦暂时将和赵靖渊的不和放下,至少不要私下怂恿朝臣,让他们在早朝就殴打事件争论不休,烦到自己。
温泉别院。
有假期傻子才不休,此地冬日里风景宜人,是个围炉煮茶的好地方。
容倦带着宽檐笠帽,穿宽袖长袄,没几两的身子骨被裹得严严实实。正如同孔大人所言,做戏做全套,外人看来,只会觉得他在遮掩伤势。
甜腻腻的金桔在铜网上被烤开皮,果香四溢,容倦优哉游哉点着茶。
【小容,你这日子未免过的太惬意了。】
容倦轻叹:“都是我辛苦工作换来的。”
【??】
难得的宁静在一炷香后被打破,天地间多出两抹不同的雪色。
宋明知和宋是知来了,兄弟俩穿着同样的一袭白袍。
容倦有段时间没有见到宋是知,对比上次见面,对方要黑了些。
美德之家成立后,宋是知直接前往地方,利用账本控制一些州官,顺道对山匪进行专业训练。
这个节骨眼上回来,说明定州那边的情况已经处于可控状态。
容倦神情有些松动。
相信谢晏昼那边终于也可以喘口气。
宋是知也没让他失望,带来了好消息:“大人,近期不知何故,叛军活跃的数量突然大幅减少,谢将军让我先回来。”
谢晏昼还秘密让一千精兵分批偷偷回到京城,正潜伏于郊外,待到日后京城爆发内乱,可以兼顾里应外合,控制沿途驿站,同时保障容倦安危。
不过关于这点,宋是知暂时没说,知晓分兵,只会增加无谓的担忧。
容倦点了点头,部落被偷袭,乌戎比谁都着急处置谢晏昼。
想必他们此刻正做着谢晏昼班师回朝被处置的美梦。
一声嗤笑后,容倦那看似细若无骨的手,自怀中直接掏出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当他摊开的瞬间,两兄弟同时瞳孔一缩。
宋明知早就知道假圣旨一事,但没想到能仿得这么快,这么得体。
容倦递过去:“检查下,有没有错别字。”
宋明知:“……”
原来喊他来是干这件事的吗?
“格式断句这些,都复核一下。”
容倦交代完,视线重新落在宋是知身上:“站着做什么?”
有地方却不坐,思想有问题。
宋是知为了练武曾一连站桩数个时辰,更喜欢站着。
容倦也不强求,宋明知检查圣旨的功夫,他认真咨询:“十米高的牌匾,一上一下最快多久?”
“看功夫,高手七个呼吸左右。”
“七个呼吸么?”容倦盯着碧绿的茶叶,若有所思。
成年人一次完整的呼吸约莫是三到五秒,也就是半分钟左右。
礐渊子能在谢晏昼手下过招,身手不会差,赵靖渊更不用说。
系统:【他们是藏圣旨的不不二之选,对吗?】
容倦刚要端起茶杯,还没喝险些先呛住。
什么叫不不二之选?
【双重否定表肯定。】
“……”
懒得和文盲掰扯,容倦饮茶同时,考虑让谁去藏,脑海中构建着整个藏圣旨的流程图。
“大人。”
一道天生显得亲和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抬起头,发现并非是宋氏兄弟在喊自己,而是派出去关注立誓仪式的顾问回来了。
洛水离京城很远,堂堂天子,当然不可能跑去当地发誓。
这场仪式最终选在皇家经常祭祀的山头进行,双方于洛水画像下歃血为盟。
容倦:“仪式进展顺利吗?”
一杯茶都快喝完了,提问久久没有得到回应。
容倦纳闷看过去,却见顾问如冬日里遭了雷劈,僵化干立在原地,双目不可思议地盯着他身边。
一个日常十分注重仪表的人,如今表情管理有些失控,张着合不拢的嘴:
“师,师兄?”
怎么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师兄,伴在大人左右?
宋是知忽然想起今日没有易容。他们六个人日常都和顾问接触过,所以都把对方当师弟。
于是宋是知和宋明知同时点了下头:“师弟。”
不是叠音,不是回音,确确实实是两个人在说话!
顾问此刻脸色已经不能用正常语言形容。
极度愕然过后,一个词浮现在脑海:双生子。
自己这位才华横溢的师兄,可能是双生子!
顾问脑海中瞬间一一闪过往日相处过程中的细节,当时还不觉得,但现在想来确实有些不对劲的情况。
比如师父会以因材施教为由分开授课,每次给一方授课时,严禁另一方旁听。正常情况下,同门间哪用分得如此清楚?
还有,有时候他对师兄说过的话,第二天对方便忘了。
师兄喜欢奢华之风,对任何东西都精挑细选,据说因为懒得再选,每次同样的衣服,同样的器物会买多件。
一旦深入去想,越来越多不对劲的事情浮于水面。
自己自诩聪明谨慎,竟然自始至终没有察觉到两个师兄的事情!
好半晌,顾问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大人是何时知晓?”
容倦:“第一次见面时。”
“……”
容倦还是照顾了顾问此刻的玻璃心,没告诉他,这样的师兄,他其实还有两双。
宋明知大约也知道这件事对顾问的打击。
任谁被蒙骗这么久,都不会觉得舒服。
他叹了口气,解释前因后果:“阳郡宋氏视同样相貌的兄弟为不祥,父母为保全我们,才想到共用一个身份的法子。”
宋明知看向对面:“师弟,我们并非故意瞒你。行走在外,大家都有各自的秘密,很多时候已经习惯于保守。”
空气中只剩下咕噜噜的煮茶声。
顾问整个人在重塑过往的世界观,强行捋顺脑海中那些错乱复杂的记忆。
待到先前的惊愕和受挫感终于稍稍散去,他揉了揉眉心,各种思绪最终化为四个字:“原来如此。”
正如对方所说,每个人都有秘密,换做自己,也不会全盘托出。
甚至能瞒多久是多久,最好能带到坟堆里去。
过程中若被非亲非故者察觉,哪怕发现的是右相,他杀人灭口都是可能的。
顾问吸了口气,平复心情,看向肤色稍微深些的那位,“这位师兄怎么称呼?”
“宋是知。”
顾问颔首,下意识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好名字。”
容倦等人的脸色都有些怪异。
这次顾问敏锐捕捉到了,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恰在这时,身后不远的拱门处,几个大轱辘正压过地面,在积雪中蹚出两道深深的折痕。
“大人。”
被护卫直接放行进来的青年,推着轮椅边走边道:“您要的轮椅做好了。”
顾问一转身,直对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
他不可置信又把头转了回来,没看错,左边是一张脸,右边是这张脸。
后面的还是长着师兄的这张脸!
顾问:“这……”
容倦轻声道:“这是你口中的那个也。”
是知也的也。
安静。
死一般的安静。
连被烤熟的金桔都没有再发出滋滋的声音,因为它被烤死了。
死去的东西是不会说话的,活人还得说。作为同一个雇主,容倦不得不站出来打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