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容倦不说话,释然满意他的自省。
这孩子往年但凡能和自己见上一面,都会表现的十足积极兴奋。
想到这里,她大发慈悲说了句:“你如今是朝廷命官,更该以身作则,休沐日可多来走动一二。”
旁的话她倒是没有多说了,已经有了送客之态,重新坐回蒲团上,面容湖水般平静,诵读经书。
吱——
容倦看着彻底紧闭的木门,余光瞄到还等在门外不远处的师太,略一思忖走过去。
“母亲让我日后常来走动,但往年我来的时候……”
容倦尾音故意拖长。
师太成功上钩,没注意到对方目中的狐疑,笑着接话:“往年然师妹不常见施主,可能是觉得相见的缘分还没到。”
她不忘初心:“如今寺内佛光渐微,正需善款修葺。若施主留下几分功德,然师妹会亲手为你点一盏长明灯。”
缘分么?
若说今年有什么不同,大约是那句‘你如今是朝廷命官’。
容倦面带哂笑,原来看中的是他的身份地位。
这地位还是杀使者来的。
顾及到还要住两日,容倦没当场把话说死,道:“待我走时再商议具体数额。对了,母亲让我诵读经书,我们的晚饭劳烦找人送一下。”
以为捐款稳了,师太笑眯眯应承下来。
陶文看着师太离开的背影摇头:“斋饭我们去给大人打就是。”
容倦咬文嚼字:“送饭。”
不要侮辱‘送’这个免费的字,你们知道这里的饭多贵吗?
确定自己要捐款后,食物安全也会大大提升。
“……”
三人边说话边走,远处竹林附近,小尼姑还在犹豫,来来回回清扫一处。
竹林摇曳,小尼姑纠结间,地上的落叶不知何时被阴影覆盖,她顿时后颈发凉。一回头,直对上一双冰冷的双目:“师……”
尚未喊出来,身后又出现一道阴影。
砰。
伴随局促沉闷的声音,小尼姑惊恐瞪大眼睛,缓缓倒了下去。
师太用染血的手在小尼姑的僧袍内摸索,没多久发现一封告密信,冷笑:“师妹说的不错,这丫头果然早有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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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朱红的柱子有些脱漆,屋上瓦砾被烟熏久了颜色暗沉,竹林附近还有废井。
一路走来,陶勇看得很不舒服,小声吐槽:“哥,这寺庙怎么给人感觉阴森森的?”
陶文无奈:“别胡说。”
“是不对劲。”容倦双目眯了眯,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很不对劲。”
他提了两句见面时的情形。
陶文:“出家人不都这样?”
容倦摇头。
那种状态是装不来的,高高在上目下无尘。
想要养成这种心态,就需要人一直捧着。
谁都知道这位曾经的丞相夫人被厌弃,来文雀寺的达官贵族不少,寺内的尼姑应该不会为了些钱财便待她如此与众不同。
真放下一切,就不会只带发修行,那日赵靖渊来时,对方分明还有些许不平怨念,先前提到容承林,情绪也存在波动。
那她对待自己的态度就有些说不过去。
不是厌恶,不是迁怒,反而是古怪的高高在上。
更别提那荒唐的逻辑。
原身教养不得当,成日在外胡作非为,释然不以母亲和出家人的身份干预,却会为了一个死去的乌戎使者超度。
整个文雀寺不对劲的地方太多了,纵然想忽略也忽略不了。
容倦看向陶文,“去打听一下,文雀寺日常的功德钱都用在了哪里。”
这个讲究连坐的时代,一旦释然有什么不当之举,自己也得跟着遭殃。
山间天黑的早,此刻半片阴影落在容倦脸颊,清俊的面容显得更加立体。
话音落下后不久,他又想起毫无居住痕迹的丈室,补充了一句,“待天彻底黑之后,你顺便再去丈室探一探。”
一切安顿好后,容倦小憩了一会儿。
直到天彻底黑下来,离开了一段时间的陶文带来消息:“大人,打听到了,文雀寺乐善好施,每月有十次布施。”
容倦打了个呵欠,幽幽纠正道:“是倒行逆施。”
一个月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施施施,施法呢么?
“……”
当听到陶文没在丈室有所发现,容倦叹了口气:“扶我起来。”
夜晚的文雀寺寂静幽暗,三人特意在暗处绕行,寺内的僧人今日不知为何似乎少了很多。
直到容倦踩到了什么,黏在鞋底不好取下。
陶文似乎嗅到了其他味道,蹲下身查验。庭院幽幽,竹林附近有少量血迹,从鞋底摘下的落叶能闻到血腥味。
借月色一看,血还很新鲜。
陶文面色变了:“大人,我们还是先护送你下山。”
容倦摆了摆手,“不急。”
盯着被染成猩红色的竹叶,他的目光说不出是冰凉还是没有情绪。
血缘关系在古代是一颗不定时炸弹,不能放着不管,更不能让官府来查。
终于到丈室后,陶文轻巧卸了锁头,陶勇在外面放风,容倦却是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随后,他不怎么动,也不说话,只是视线上下打量,
陶文不解其意:“大人……”
“嘘。”容倦:“你吵到了我科学的眼光。”
“??”
室内物品不多,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物,甚至比起正常丈室,它有点太空了,所以容倦才觉得不对劲。
片刻后,容倦开始纸上谈兵,让陶文去躬行。
“先看看梁柱有无偏移痕迹。”
陶文爬高:“没有。”
“再观察窗户,地板及墙面接缝处,是否存在明显色差或是拼接痕迹。”
陶文走低:“没有。”
容倦视线最后定格在本应摆放床榻的位置:“靠南角落,仔细查验有没有不自然的线条。”
陶文钻墙角,这一次他没有立刻说话,手摸到一处凸起的边缘。
他连忙掏出火折子细细观察。
之前来的时候,他很确定没有空墙,现在开始认真检查地面,十分细致地寸寸探察后,最后发现一处稍微有些松动的青砖。
几次尝试,最终掌心用巧劲,咔哒一声,一条暗道才现于人前。
容倦不知何时走到身后,幽幽哼唱:“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
陶文:“……”
三人轮番下去,兄弟俩一前一后护着容倦。
整条甬道比预想中要长,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前方才渐渐宽敞起来,陶家兄弟弯了一路的腰终于直了起来。
容倦也想弯腰,但是条件不允许。
他天生就是一个不会低头的男人。
因为还在青春期。
不过回忆了一下释然和右相的身高,容倦觉得还有很大发展空间。
爬出来的一刻,火折子被及时熄灭,到处都是树影。
最先出去的陶文警惕辨认:“这是……后山?”
看样子似乎还是后山深处。
由于走了太远,容倦膝盖酸疼,尚未来得及喘息,前方星星点点的斑驳让他动作一滞。
陶文负责开路前行。
等彻底靠近,容倦一抬头的功夫,呼吸瞬间慢了半拍。
大约几百米开外,密密麻麻的人影聚在一起,男女老少,有的穿着破布衣衫,有的衣着华贵,周围的火把却没有几个。
白日里尚算和善的尼姑们,正金刚护法一样以特定姿态站在两边。月圆夜,火把下模糊的虚影和树的影子纠缠在一起,显得张牙舞爪。
咔嚓。
枯树枝被踩断,最后排瘦骨嶙峋的几人齐齐回头,唯有山风穿梭间吹落枯叶,乌鸦偶尔飞来飞去。
没有发现异状,他们重新将头偏移回去,口中继续随大众一起不断诵读着:“夜火雷云,天罚将至,大慈大悲,圣母娘娘,护佑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