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相,道士……”
亲信以为他是有什么事要交代,屏息以待,却迟迟没有等到。
谢晏昼仅仅是维持了这份沉默。
一个人几乎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性格性情大变,同时毫无负担地和家族闹掰。
如今,这一切似乎有了另一种合理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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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层遮挡住晨光,宿醉的感觉并不好。
容倦醒来时头昏脑涨,咸鱼一样干在床上。
好渴,喉咙有些疼。
庆幸今天是休沐日,不用上班。
搭在屏风上的衣服散发着残存的火锅味,容倦暂缓了片刻,光着脚下地开窗透气。新鲜冷空气吹进来的瞬间,隔着松针白雪,他隐约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
当容倦探窗确认时,那道身影已经不知所踪。
午膳时,容倦叼着笋干直接问说:“早上你来找过我吗?”
今早那道身影好像是谢晏昼。
谢晏昼将笋干烧肉往容倦面前推了推,方便他夹到。
随后,说起其他事情:“礐渊子在丹房内没有任何不当之举。哪怕陛下的赏赐,也都被他随手搁置。”
容倦缓缓咽下最后一点,那就是只对自己感兴趣了。
礐渊子或许真有些本事。
世间能人异士不少,过去做其他任务时,容倦就曾遇到一个看出自己来历不对劲的和尚,系统称之为个别高级动物对外界电磁场特殊的感知能力。
不过这毕竟不是主流文化,道士有所怀疑也证明不了。
见他非但没有惊讶,反而似有所猜测,谢晏昼心沉了下来。
昨夜他想了很多种可能,联系礐渊子的反应,最后挑出最有导致容恒崧性情大变的原因。
比如,借尸还魂。
当这四个字浮现在脑海中,谢晏昼关节都像是被昨夜的寒霜浸染,变得僵硬无比。
手腕处突然传来一阵钝痛,容倦一抬头,就见谢晏昼死死盯着他:“你不会突然离开,对吗?”
一个人既然会突然出现,那他会不会有一天也会突然消失?
容倦一怔。
【卧槽,小容,他是不是猜到你借尸还魂了?!】
毫无预兆对上那双锐利的眸子,容倦心脏一时间开始异常跳动。
空气像是凝固住了。
片刻后,容倦干涩地咽了下口水,不明白面对无法佐证的事情,自己在心虚什么?
“当然不会。”好不容易找回声音,他斩钉截铁回答了这个问题。
容倦不会做死遁这种事,所以很早之前就准备任务结束留下张马场签名照。
有保密协议,只能当一回谜语人,正面签自己真名,反面落笔长恨此身非我有。
以谢晏昼的聪明,迟早能想清楚一些端倪。
谢晏昼神情肉眼可见松动了些,这才意识到可能抓痛了容倦。
当他松开手的时候,掌心处的薄汗还残留了一部分在白皙的肌肤上。
容倦看着他的如释重负,心情却慢慢感觉到了沉重。
……
这顿饭吃到后面,异常的安静,直至一阵匆匆步履声打断令人窒息的沉默。
“将军。”亲信急匆匆过来汇报:“出事了,京都外数百里地,今早突然变成一片血色!”
附近山头都被覆盖了大半,朝廷正紧急抽调官兵去清理。
据说是昨夜下了红雪。
谢晏昼闻言只是看过去一眼,颔首表示知道了。
容倦更是屁股都没挪一下。
亲信见状十分诧异,这么诡异的事情,难道不该听到后立刻跑去好奇一观?
知道他在想什么,容倦摆摆手:“安啦,人造雪,没意思。”
真正的红雪通常只会出现在极寒之地和高海拔地区。
现在出现这种人造异象,只能为了编故事而铺垫,只要等着最后听就行。
果然,不到三日,故事便来了。
同样的红雪异象出现在定州,流言不知从何处而起,有关定王谋反案是被冤枉的一说在大小城池间流传开来,屡禁不止。
不久,又出现新的歌谣:真龙血,天见红,今上坐假龙。
传言先皇死前曾下过诏书,将皇位传于定王,这诏书至今还藏在宫中某一地方。
后来走漏风声,定王才招来杀身之祸。今年定州水患,便是水中龙君最后的悲鸣。
顾问带来这个消息的时候,容倦脑中只闪过一句话:造谣大舞台,够胆你就来。
“先帝不是曾有意传位于北,我外祖父吗?”
顾问只道:“定王当年确实是权势滔天的王爷之一,这么传多少有几分根据。”
但先帝绝不可能将皇位传位定王,他曾听右相手下的一位朝臣说过,先帝私下曾言定王寡义,不如北阳王忠厚。若他掌政,绝对会将和当今皇室有关的人赶尽杀绝。
不过底层百姓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事,哪个谣言传的最猛,他们就信的最深。
顾问忽然作揖,“其实有件事,一直未曾知会大人。”
关于右相和定王的谋算,他其实不能完全笃定,证据只有那匆匆一瞥的假尸体,其中重要部分是来自他的推论,上次将猜测告知督办司后,就是等着他们去证实。
不过现在这种造势,已经说明了一切。
“定王之子未亡,欲联合右相谋反。”
容倦:“……”
啥玩意?
顾问原封不动将上次在督办司说过的话,照述了一遍,最后道:“定王老年多病,既然都要死,不妨为子孙后代铺路。”
稍微消化了一下这件事,容倦轻吸口气:“我有点同情我们的九族了。”
造反的爹,搞异教的妈,九族跟谁都得死。
全家唯一一个根正苗红不惹事的,还是外来户。
“定王一直被关押在牢里,现下传言四起,陛下很快会下令处死他。”
顾问一针见血分析道:“陛下要做给全天下看,人都死了,何来的真龙?一旦这个时候,传出定王之子浴火重生的消息,他的声望自会抵达顶峰。”
容倦短暂静默,道:“定王案是右相一手办的,消息传出,他自己也会有麻烦吧。”
“右相敢做,自然有应对之法。”
容承林玩弄政治,确切说玩弄陛下心思的本事向来是一流。
正说着,顾问忽然一怔。
容倦下意识回头,看到了谢晏昼。
清理红雪和封锁不让百姓进入,需要大量人手,近日谢晏昼也负责了其中一部分。
他的效率一向很快,早早便回府,也不知在那里听了多久。
容倦很自然地招招手。
谢晏昼走来在他身边坐下。
亭中的茶才刚刚煮开,谢晏昼就手剥了一个烤好的橘子递给容倦,淡淡道:“造势只是容相的目的之一。坊间已经在传太子之死也是对皇帝非真龙的惩罚。”
顾问的狠辣本质不比容承林少,将心比心当预言家。
“再过不久,多半会死个皇子。”
没有无缘无故起的风浪,既然扯到了太子,就会进一步做文章。皇帝本就子嗣不丰,过继的皇子接二连三出事,别说百姓,百官中说不定都信的。
往日这些枯燥的内容容倦一听就跑,今日他却是静静听完。
什么真龙,什么定王,他直接全部忽略。
容倦靠坐在柱子上,声音就像云朵似的:“若是宫中真藏着先帝圣旨,就有趣了。”
天地间仿佛一瞬间被消音。
他总能点出那个最容易被忽略的点。
过度的安静中,容倦侧脸看向谢晏昼,半真半假笑道:“将军为国之栋梁,要是先帝指明其他王爷继位,自然是要出兵拨乱反正。”
他们可以宠容相一回,让谣言成真,随便塞个假圣旨在宫中,再设计让它暴露。
今时不同往日,靠着文雀寺的财富和名册,再加上出兵理由…最后再秘密解决定王之子,玩一出杯酒释兵权,谢晏昼完全能够自己继位。
既然任务最终要填补一个名字,填上谢晏昼这个答案,或许会赋予这段旅程别样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