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我知道啦,”
乔肆自以为找到了殷少觉反常的原因,用安抚的语气说道,
“你放心,我现在人在你手里,命都是你的,绝对不会趁人之危给你下药或者暗害你的。”
帝王嘛,总是会紧张兮兮疑神疑鬼的,更何况是受了伤还在躲仇家的,如今又喝了鹿血估计有点上火,脾气差也正常。
乔肆处理伤口的手法很是娴熟,包扎纱布的样子也仿佛已经这样做过千百次,很快就将伤口重新处理好。
处理伤口娴熟,面对紧张不安的人,也比平日里与人打交道时更加深谙人心。
“你现在很安全,我也不会乱动乱跑,你完全可以再放松一点,”
乔肆将纱布绑好最后一个结,低垂着眉眼缓声说道,
“我不是说过嘛,你是因为我受伤的,我不会就这么丢下你不管。”
不知是哪句话成功安抚了紧绷的神经,殷少觉抓着他衣服的力道终于松了些许,目光却仍带着几分混沌,抬眼看去,恰好能清晰看到乔肆盛满了阴影的颈窝,薄薄的肌肤紧贴骨头,比记忆中更瘦了。
太瘦了,这很不好。
殷少觉不知第几次思索,到底是谁短了乔肆的吃食,是府中下人,宫内御膳房,是他自己,还是如今的陆晚。
直到现在才恍然,是乔肆自己。
是他自己早已变得食不知味,就连今日酒楼里色香味俱全的烤土豆也剩了大半,反而一个劲儿地喝酒。
终于,殷少觉忍不住说道,
“所以,你不怕。”
“怕什么?”
“不怕死,不怕我会对你不利,不怕这个无人知晓的密室。”
乔肆微微愣住。
【诶?】
他的面上浮现一瞬的茫然,仿佛真的第一次想到这个角度,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应该有点怕,有点戒备的。
“哦,我忘了。”
乔肆恍然大悟,甚至被自己逗笑了,噗呲一声,笑得向前扶靠在殷少觉的肩膀,从很小的笑意变成哈哈大笑,胸腔的震动随着体温一起传到殷少觉的身上。
“你竟然还提醒我……哈哈哈哈……君执啊君执,你怎么、怎么变得……如此、嗯,怎么说,如此善良单纯?”
殷少觉微微蹙眉。
从来没有人用过、或者胆敢用这样的字眼形容他,就连他自己也从不认为自己会和这样的形容搭边。
他明明是很认真的。
“哈哈哈……怕你对我不利?”
【天呢天呢,这居然是殷少觉对我说出的话!】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皇帝啊皇帝,你人设崩了知不知道!!!】
【你可是笑里藏刀深不可测心思缜密的暴君啊!怎么能反过来提醒别人防备你呢??你想按死的人,放不防备的又有什么区别哇!!】
他低着头,发丝也垂落进殷少觉的衣领,带来冰凉的触感,笑了半天却迟迟不肯起身,只闷闷地继续打趣,
“抱歉啊我好像有点醉了,平时我笑点没这么低的。”
“……”
殷少觉只觉得心口莫名发紧,遵从着本能,用完好的那只手松开了他的衣襟,绕到后背按住了乔肆,轻轻地顺了顺气。
乔肆的笑声戛然而止,好不容易放松了几分的身体再次绷紧,头却埋得更深了。
“我……”
他试图再次开口,声音却有点哑哑的,“我没有说过吗?我……我相信你。”
【无论多少次我都会相信你的。】
【相信你会是个好帝王,相信你只要可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狗官、奸人。】
【就算你要杀我……一定也是为了顾全大局。】
【谁让我是乔家人,谁让我当初听信一面之词,轻易就被人骗了呢?】
【我本来就该死,又何必贪生。】
轻微的酒气将呼吸变得灼热,乔肆死死攥着他肩膀处的衣领,弓起的脊背上能摸到肋骨的凸起。
他像是真的醉了,头脑昏沉,视线朦胧,脑海中的话语不经思考便轻易脱口而出。
“其实我才是最大的骗子,我不该怕啊,应该怕的人是你,”
乔肆故作轻松的语气带着调侃说道,声音却生涩低哑,
“你不知道吧,我其实是逃犯来着,罪大恶极、死不足惜的那种……你居然还让我防备你,你防备我才对啊……”
【我还好几次试图行刺你呢,也没见你怎么认真防着我,真是瞧不起人哼……】
他嘴里低声念着,脑海里也回想起殷少觉面对自己时的种种异常。
是瞧不起人吧,总不能是真的由着他胡闹。
“很多人因我而死……若不是我,恶人便不会得势。”
他的胸腔又微微震颤起来,轻笑着,“哈哈哈……你该不会把我当成了什么纯良无害的好人了吧?明明是你先没有防备的……你看,我要是现在咬你脖子,你都能被我咬死,很危险的诶,你怎么不怕?”
殷少觉深深吸了一口气,眉心紧蹙,脑海中像是终于崩断了一根弦,将人用力地按进怀里,手掌贴着他的后脑,按向了自己的颈侧,
“没关系。”
“……什么?”
“你可以咬人,可以不善良,可以做任何事,”
殷少觉的手指没入发丝、轻轻摩挲着温热的后脑,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嗓音在他耳边呓语,
“贪生怕死也好,舍生忘死也罢,想杀就杀,想救便救……没关系。”
“这不怪你。”
“说什么呢……”
乔肆嘟囔着,却逐渐没了声音。
温热的濡湿感自肩头蔓延,乔肆缩成一团,莫名很气,毫无理智地报复般一口咬了下去。
虎牙尖尖的,刺痛中带着一点痒,却偏偏没有几分力道。
【好气……】
【我明明那么努力了,为什么就是不肯诛我九族,害得我这样大费周章,害得我越来越舍不得刺杀你。】
【为什么莫名其妙变得这么好啊!!】
【不准变成偏心佞臣的昏君啊!混蛋!!!】
乔肆越想越气,又用力地咬了一大口,留下两排牙印。
“嘶……”
听他倒抽气,他又连忙松口,抬起袖子给他擦了擦,然后就想起身。
他后背的手掌却不肯松开。
不但不松开,还偷偷用暗器抵着他,威胁他不可以乱动。
乔肆脑子里朦朦胧胧,怕疼的本能让他下意识乖了些许,但手却不老实,偷偷摸摸地钻过去试图偷走暗器。
“……别动。”
不知为何,殷少觉的声线似乎变得有些不太寻常,好像也醉了一般。他的指腹一节一节确认着他的脊椎骨,让乔肆想起了古代也有摸骨算卦的说法,思路又放飞了起来,跟着从一数到九。
直到手指停顿,不知为何轻轻掐了一把。
“嗯……?”
就像是点中了什么穴位,乔肆顿时身上一酸,抽走了大半力气,偷暗器计划也随之失败。
下一刻,一块石子被丢出,精准熄灭了对面的壁灯。
整个屋子都陷入黑暗。
殷少觉另一手轻轻触碰乔肆的颈侧、脸颊,以指腹描摹骨相,似在确认着什么,而后抬起他的下巴,朝着自己的方向拉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