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他甚至更担心堂堂皇帝出门在外,躲此刻躲在这种地方会不会太简陋,太容易被找到了。
而且……
【这么小的地方,根本藏不了几个暗卫吧?这真的足够隐蔽吗?】
【皇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大了?居然受了伤都不留人照顾,难道是暗卫里也出现了内鬼,无法信任了?】
乔肆打量着暗室里的环境,不但不觉得自己处境危险,反过来担忧皇帝,甚至还很熟练自然地代入了刺客角度。
【还好我不是刺客啊!】
【虽然在门外让我卸了武器,但根本没有上手搜身,就不怕我其实藏了刀片啊什么的,趁他睡着了行凶?】
【就算我身上没东西了,但这茶壶茶杯一摔就碎,碎瓷片也能行刺,旁边那些麻绳一看就很结实,万一我是超级大反派,趁着皇帝受伤把人绑架了逼宫怎么办?】
殷少觉被他吵得耳朵痒,忍不住回头看去,正对上乔肆那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陛……毕竟你这伤口不小,还是快点处理吧?”
【纱布都红了啊!好歹也是个皇帝,倒是珍惜一下自己的身体健康啊!】
殷少觉几乎气笑了。
然而哪怕是这无声的笑意,也被乔肆误解成了对伤口的不以为然。
乔肆见他还是没有身为伤患的自觉,直接走来把他往床上推,“快坐下!”
手掌抵上胸膛,推了推,没推动。
【怎么这么跟堵墙似的,穿了金丝软甲吗这是?】
乔肆疑惑地看向他身上层层迭迭的衣衫,那眼神颇有想一探究竟的意思。
然后便伸出手指,又在他身上戳了戳。
【咦,怎么比刚才更硬了?】
【我上辈子死了三天都没这么硬!】
殷少觉眼皮重重一跳,心脏重重撞在胸膛,下意识攥住了乔肆乱动的右手。
千言万语似要脱口而出,却尽数堵在喉咙深处,滚烫而干涩。
乔肆毫无察觉,抬头关切地望向殷少觉,“很疼吗?要不先喝点麻沸散?”
殷少觉无声望回去,眼底的涌动着不知名的情绪,最终闭了闭眼,皆尽化作无奈的一声叹息,“没有。”
他后退了两步,终于坐下了,并顺手拿起床头的软垫盖在腿上,将受伤的手臂放了上去。
“那就好。”
见他不再固执,乔肆满意了,“纱布还有伤药在哪儿?”
殷少觉指了个位置,乔肆打开其中一个柜子,一眼就看到了里面摆放整齐的药品。
以及放在柜子更上面一层的,折迭整齐的一套红衣。
眼熟。
不对。
乔肆站在柜前,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这不是我的那身……?】
是陛下为他量身定做的新衣服。
他越狱是被陆晚直接带走的,临走之时中了迷药,红衣刚刚晾晒完毕,夜里并未穿在身上,所以除了屋内他日日守着的一些金银,什么都没来得及带走。
他以为这一走便是永远,不会再看到这身新衣了,却没想到猝不及防在这里重逢。
乔肆情不自禁上手摸了摸,感受到了指腹下柔软丝滑的布料触感,微微出神。
殷少觉也在他身后望着这一幕,保持着沉默没有出声打扰。
他知道乔肆喜欢色泽明艳的衣服,那日让裁缝做了新衣服赐给乔肆,也只是无心之举。
红衣本寻常,穿在少年郎身上之时,却分外夺目。
任谁也不会想到,如此一个高坐马上、意气风发的小侯爷,深藏在那恣意骄纵的笑容之下的,会是义无反顾的求死之志。
直到这一刻,殷少觉终于触碰到了答案的边角。
为何乔肆能够对一切官爵名利都无动于衷,为何乔肆总是不在意,为何乔肆明明手握通天之能,却除了杀欲别无所求。
他不知第几次冒出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极端想法。
与其放任他死在最好的年华,倒不如……
“好啦,你先把袖子挽起来吧。”
很快,乔肆回过神来,拿出伤药纱布和剪刀等物,重新关好了柜门。
转身之后,他面上的神情也恢复了淡然,仿佛对那身新衣的喜爱也是能随时放下的东西。
【罢了。】
殷少觉却最听不得这声‘罢了’。
只要他开口索要,那身红衣依然是他的,乔肆随时能够取走。
凭什么就罢了?
纱布被重新拆下,带着烈酒的棉球重新清理,露出正在渗血的伤口。
乔肆皱眉,刚把新的草药涂抹上去,便感觉腰上忽然一紧,整个人都被向前拽去。
他一手还拖着一迭药膏,另一手连忙扶在殷少觉肩膀,生怕碰到他的伤口,重心不稳地扑在了殷少觉身上,带着热意的体温顿时贴上他的半身,灼热的呼吸也拂过颈侧。
乔肆一条腿跪在床头,浑身顿时僵住,以一种使不上力气的姿势被他抓着前襟,起也起不来,靠也不敢靠,慌乱地扒着他的肩头询问,“怎、怎么了??”
【真生气了?为什么???】
他一脸呆滞,心跳声却让耳膜嗡鸣,兀自因为他自己都不明所以的无措狂跳着,手掌只小小的扶着殷少觉的肩头,下意识缩成一团,不敢超出衣领的界线。
乔肆的嗓音莫名透着心虚,哪怕自己也不知在心虚什么,声线下意识压低,小小声好似怕惊到了什么似的。
他看不清殷少觉的神情,却怕自己靠得太近,连心跳声都被听到,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以免真的跨坐到人腿上去。
不然,他一个等死的通缉犯,这样堂而皇之坐在皇帝腿上,岂不是倒反天罡?
成何体统啊成何体统!
“君、君执?君公子?君大人……你、你说句话啊……”
“……封时,你可知眼下是何种状况?”
殷少觉终于开口了,却是一句压抑着怒意的反问。
“啊?”
乔肆大脑一片空白,“你受伤了?我、我在给你换药?”
“这里是密室,无人知晓,没有我的告知,永远也不会有人来。”
“哦哦,那很安全了。”
“只有我知道如何离开,”
殷少觉继续说道,语速缓慢,仿若要将字眼一点点咬在齿间,碾碎了再一个个吐出,“而你身上没有携带任何保命的东西,若是我此刻起了歹心、或是早有预谋,你将毫无反抗之力,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喔……”
然而,几乎是威胁警告般的话语,依然没能激起乔肆的警惕心。
他慢吞吞地点着头,仿佛在说‘明白了明白了’,实际上却两眼空空,仿若学堂里假装听懂了的笨蛋学生。
【然后呢?】
甚至还在等着殷少觉继续说下去,以为这番话的重点在后面。
可殷少觉忽然止了话头。
嘀嗒。
一滴鲜血顺着手臂淌下,落在地上。
乔肆忽然回头,用自己的手臂接住了落下的第二滴鲜血。
红色在他的小臂上晕染开来,带着温热的触感。
他忽然认命了一般,腰胯一松,直接坐在了殷少觉的腿上——隔着刚才的软垫,然后把他的手臂拉到面前抓着上药、缠纱布。
他低着头,脸颊发着烫,眼神却目不斜视,只一本正经盯着殷少觉的伤口,像是在尽全力忽视两人如今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