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将骑马跟在侧后方,见他忽然停顿,上前询问。
“无事。”
殷少觉仿佛只是随意看看,想来远山环绕之中也不会突然出现什么变故。远眺的目光一无所获,方才的心跳也似乎只是错觉,他摇了摇头,继续领兵前进,很快便来到了隐匿在山中的敌营门前。
这一片原本都是睿亲王的封地,隶属于老王爷殷淮璋,而建在这座山上,被用来囤养私兵的,就是睿亲王的行宫。
睿亲王年事已高,看似已经不问朝政多年,本来没多少存在感,直到此时此刻,这一座奢华坚固、外设院墙,如同堡垒般坚固的行宫才暴露在众人视线中。
很快,马蹄声惊起了刚刚睡醒、还未开始晨起操练的一众叛军,一盏盏灯火亮起,锣鼓喧嚣下,院墙之内的人们都看清了那一支立在高处随风飞扬、代表了陛下亲临的旗帜。
“那是、是……是皇帝的御用军旗!!”
“皇上来了!!!”
“完了,都完了……”
殷少觉此番是微服私访,所有人都以为他还因刺客的针对而躲在深宫之中,连早朝都不上了,在连日处斩世家贵族的重压之下,叛军也都纷纷起了心思,认为皇帝不过如此。
谁也没有想到,本该在数百里之外的皇帝竟然会率兵亲至!!
外面的兵马有多少?
无论多少……来的人可是陛下!
哪怕此刻来的是地方官兵,众人都不会慌乱至此,军心涣散,巨大的惊吓几乎让所有人都失了理智,畏惧着、也惶恐着陛下的天威,不需要亲自确认,便感到外面的官兵一定是数以万计,定是将整个山头都已经包围了的。
谁人不知,比起先帝,新帝的手段更是狠厉果决,登基没有多久,便运筹帷幄、以雷霆之势先后处置了原本如日中天的晋王和乔家。
没人认为皇帝会做没把握、缺胜算的事,他的出现本身便意味着胜负已分。
就在行宫内议论纷纷、逐渐陷入混乱时,皇帝派人上前喊话了。
“降者不杀!”
中气十足的声音朗朗响起,回荡在山林之间,犹如在波涛中投入巨石。
此刻,还有一队忠心于亲王的私兵守着行宫大门和四处出口,竭力维持着叛军整体的秩序,阻拦想要逃离的人们。
紧接着,殷少觉缓缓抬手,吩咐副将第二次喊话。
“今日之内,凡归顺朝廷、效忠陛下者!若能出示叛军罪证、上交敌营战利品者,重重有赏!福及三代!”
这一声下去,叛军之中顿时有半数人都决意出逃,立刻弃暗投明了。
人多势众,守在行宫门口的那些侍卫再也挡不住众人,逐渐有越来越多的私兵带着自己的家伙、行囊,顺路抢走行宫内能随手抓到的一切物资,成群地投奔朝廷队伍而来。
至此,山庄的大门敞开,叛军敌营彻底失守。
殷少觉无声垂眸,放眼望去,他的人已经按照提前的吩咐,将及时归顺的私兵们接入队伍,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在这些跑得最快的一群人中,男性的青壮年只占少数,他们看起来大部分并不健壮,甚至有许多是已经生了白发的中老年,有的甚至还穿着干农活的粗布麻衣,身上没有丁点铠甲护具,手中拿着的‘武器’,也不过是些寻常的农具、锄头。
上一刻,他们还是为了一口饱饭,便跟着亲王住到行宫里的叛军,这一刻,他们只是愿意弃暗投明、只要能活命、能领赏钱,便毫不犹豫归顺朝廷的普通百姓。
“老张头,走快些!”
“你等等我,诶,你真是急性子!”
“天色还早呢!要是陛下今日愿意放我们回家,就能用赏钱给我那乖孙儿买馍馍吃了!”
“买什么馍馍,你快看!我们现在就能领到!!”
陛下的亲兵后方,还有一队专门运送粮草的兵马,一大袋一大袋的饼子被装在布袋子里,只要有人愿意归降,便立刻能领到今日的第一份奖赏。
人群涌动间,想到接下来等着的是活命、是奖赏,甚至能被陛下注意到,从惊恐不安到喜从天降的巨大反差,让其中一些更乐观的百姓们说笑了起来。
他们都是看了募兵的公告来的,互相认识的老乡邻里,还并不习惯走这山中的路,彼此搭着伴、搀扶着彼此,跑得气喘吁吁,生怕归顺地晚了,奖赏也要变少。
这一次行动之前,叛军和内部的情况已经被调查清楚,这些私兵只有三千是长期养在封地的忠心之人,剩下的五千都是近些时日临时从民间招募的,此刻也是最容易被策反的。
但调查的情报再多,也不过是纸上的几行墨字,如今亲眼所见,才真正有着触目惊心的实感。
就连在来这里之前,对叛军颇有敌意、曾经劝诫皇帝直接武力镇压的副将,都在看到这一幕后感触颇深地叹了口气。
副将懂一些打仗、懂得看局势,从未将这点叛军放在眼里,直到此刻才明白自己的目光浅薄,顿时惭愧不已,千言万语都堵在心中,化作短短的一句话,
“陛下圣明。”
有了今日之事,谁还能说当今陛下是暴君?
然而,事情依然没有结束。
殷少觉看时候差不多了,再次下令,让人上前进行了第三次的喊话。
这一次的喊话,却是针对还留守在内,虽然已经明白大势已去、没了战意,但依然无法叛逃的那三千私兵喊的。
根据之前的情报,这最后的三千人,是睿亲王养了数年,不会轻易为好处而叛逃的人,哪怕已经不打算打了,也会在最后做做样子,守在亲王前方掩护撤退。
但很快,喊话的内容就击溃了他们心中最后的防线。
——他们被亲王软禁控制、用来威胁他们效忠的家人妻女,已经被陛下派兵救出,如今性命无忧,不必顾虑了。
今日之内,哪怕是叛乱之罪,也会格外开恩,祸不及亲族,他们若是降了,便能与家人团聚,依然不愿意归降,他们的家人也会被妥善安置,只是三代不能入京、不可考取功名。
这样的仁政,与睿亲王用在他们身上的暴政形成鲜明的对比,釜底抽薪的同时,也彻底击溃了他们的心底防线。
刹那间,一片丢盔弃甲的金属坠地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最后一批叛军也彻底沦陷,或跪地痛哭,或反应迅速直接叛逃离开。
他们效忠亲王已久,一直知道自己在干的是会杀头的事,不成功则成仁。
在陛下率兵亲临的那一瞬间,他们就已经慌了神,是人都会怕死,只是为了自己的家人,才不得不咬牙硬撑着到最后一刻。
此时,最后的顾虑也没了,终于不用继续过家人被上位者掌控软禁的日子,终于不用和亲人团聚都要看人脸色,他们纷纷都如释重负,跑的跑、降的降。
随着最后的私兵叛逃,殷少觉也抬手示意,率领着身后的兵马随自己从大开的院门进入敌营,不急不缓地一步步攻城略地。
这一步兵不血刃、釜底抽薪的棋,殷少觉走得胜券在握,赢得也毫无悬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