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少觉拉过了他的手,卷起袖子,露出了那些看着有些泛着青色的红痕,从身上摸出一瓶带着清香的外伤药膏,用手指一点点涂抹。
那个袖箭应是乔肆从大理寺临时偷拿的,尺寸不合适,重量也太大,为了能不被发现,不出意外,被绑得过于紧绷了,甚至没提前铺一层软布护着皮肤。
药膏是冰凉的,碰到发烫的红痕便迅速融化,殷少觉的指腹也并不柔软细腻,抹开时便又疼又痒,让乔肆的手指动了动,想躲,又不能躲。
他像是如梦初醒般眨了眨眼,猛然间想起了什么。
【等等,为什么皇帝突然对我这么好?!】
【他干什么?!】
【……我刚才是不是还被免罪加赏赐了?】
【……啊……】
乔肆突然倒吸一口冷气。
殷少觉动作一顿,抬眼看他,“弄疼了?”
“没、没有……”
乔肆的心声跟着语气一起弱了下去。
【等等等等……什么情况……】
乔肆的头脑一阵狂转,大脑和耳朵一起发热。
他好像一时激动,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
【好像忘了可以行刺了,把时机都错过了……】
乔肆低着头,一声不吭,方才还在大开杀戒,此时便像个鹌鹑一动不动,呆呆地望着擦药的手,莫名生出一股子心虚来。
【皇帝……该不会是真心觉得我是个忠臣吧…………】
【诶诶诶??】
【这不对吧!?】
第25章
闯入乔家时, 血刃贪官时,面对大理寺,面对暗器灭口, 面对皇帝突然驾临时,乔肆都未曾慌过,不过是破釜沉舟罢了。
然而当手指忽然被轻柔地按揉, 药膏在刺痛的皮肤上融化, 他却忽然回了魂一般,整个人都有些无所适从。
话语打了磕绊, 心声也乱成一片。
这和他想的不一样。
这点小伤在他眼里, 连伤口都算不上,都没伤筋动骨的,不用管它自己就会好。
他也不是皇帝眼里的什么大功臣。
乔肆看差不多了, 又想抽手,却被捏住了手掌心。
掌心是最柔软的一片,尤其是没有练过武,也未曾长期执笔弹琴的手,指根附近没有任何茧子,只是富有弹性的软肉, 殷少觉捏住的时候都不敢用力,怕给捏坏了。
他低声看着乔肆的手, 说出的话充满了蛊惑,
“乔肆,你想要的东西,朕全都能给。”
【什么?】
【皇帝转了性了,为什么突然……】
乔肆几乎以为自己又在做梦了。
但他做梦向来是噩梦,就算是白日梦, 哪有这样异想天开的时候。
此情此景,换了任何脑子还正常的、土生土长在这个朝代的臣子都会感激涕零、受宠若惊。
殷少觉到底是皇帝,最不信任人心,也太懂得观察人心,几面之缘,便让刘疏死心塌地,让谢昭这等有能之臣至今不站队只为他所用,如今便也能收揽乔肆。
不如说他最钟爱的,始终是这类‘身世不明’的能臣。
不明才好,没有真正的靠山,却有深切的欲求才好。
乔肆不需要依靠什么乔家,不需要依靠别人,有他就够了。
乔肆过去不明白,没有想通这一点,没关系。
他会教他。
看这血海尸山,体验这生杀予夺的快感,告诉他,这就是宠臣的待遇。
这,就是权力。
收服其他人时,殷少觉也未曾需要将话明说到这种地步,概是因收服刘疏太过容易,谢昭又是聪明人,陆晚不必靠言语劝说,需要的是时间。
殷少觉越是投注,便越是将目光死死锁在乔肆的身上,不愿错过他神情转变的瞬间。
古往今来,又有多少个幸运的臣子能得天子一诺。
陪着乔肆闹了这么久,也应当有些反应了。
下一刻,乔肆却躲开了他的视线。
有慌乱、也有羞赧,少年的眼底却躲闪着,好似并未理解他的意思,仍然向后退了一步。
殷少觉的手中一空,什么也没抓到。
“微臣……多谢陛下恩典,受宠若惊,臣别无所求,但愿……海晏河清、明镜高悬。”
在皇帝一再表示不必拘礼的当下,乔肆深深地俯首跪拜,如火如血的红袍在身下铺散开来,华美的广袖上有鸟雀振翅的暗纹映着火光闪闪发亮。
殷少觉一时没有说话。
他仔细去听,却也没有听到任何心声的只言片语。
就像是乔肆并未在演,所说之言当真就是发自肺腑的全部真心话。
气氛一时间变得沉凝,只余远处传来的嘈杂人声。
然后是一串匆忙脚步靠近。
“陛下!”
是谢昭。
不知又查出了什么结果,谢昭捧着个匣子走来,发现乔肆跪在一旁,微微一愣。
“爱卿平身吧。”
乔肆这才长舒一口气,缓缓站起。
从头到尾,他并未察觉自己的一言一行在皇帝眼中是什么模样,更未细想皇帝为何突然反常,只当是自己玩儿脱了。
方才的反应纯粹是出于本能。
等到这茬过去了,皇帝开始查看谢昭带来的东西了,乔肆终于能冷静思考皇帝到底说了什么。
【皇帝今天好反常。】
【还好我没被忽悠过去,信以为真。】
【怎么想都不可能吧……总不能说我要当皇帝他都答应,虽然并不想当……】
【但是要他直接灭了世家也不可能,这东西又不是我想就能成的……】
世家诸多,倒不是每一个世家都像是乔家一样坏到了极点,烂透了根,但也是因为权力财力太大,有些忘本的居多。
乔肆不敢直接信以为真,便是知道想彻底除掉乔家,不是一朝一夕、皇帝一言九鼎就能办到的事。
哪怕今晚已经有乔家人被治罪。
乔尚书,也就是乔政德是乔家当今的家主,但除了他和他的几个儿子、正妻和宠妾之外,还有许多人不在乔家主宅,养在外面的妾室、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不知多少,乔家的旁支及亲戚,因为姻亲关系和乔家拧成一股绳的非乔姓之人,零零散散数下来,一张纸也写不完。
说什么将这些人都除掉……起码也要有一人被诛九族,又或者直接将谋反的罪名变成板上钉钉的事实。
【皇帝刚才应该是希望我随便索要一些无足轻重的赏赐吧……】
乔肆在心中叹了口气,在这种关键时刻比任何人更有逼数地适可而止,停下了发癫乱杀的脚步。
为了大局考虑,为了最终目标,他必须尽快冷静下来。
这份赏赐和帝王的允诺,他会好好记着,但不打算当真。
一旁,殷少觉已经亲眼看过了搜出的罪证。
那是一份有关朱侍郎收受贿赂的账本。
可惜,只是朱侍郎的,涉及的人已经死了,搜出或没搜出,区别不大。
殷少觉看向谢昭,“只有这些?”
“回陛下,还有些……”
谢昭挥了挥手,属下抬着两个沉甸甸的大箱子过来了。
乔肆一看,就知道是其他官员与乔家的往来,以及些数不清的禁止流出皇宫的御用之物。
“这些是从乔家的暗室中搜出的。”
乔尚书和乔怀瑾方才一直被押着参与搜查,光是看他们胆战心惊的反应,谢昭便能迅速判断出每一个屋内藏没藏要命的东西,结果连乔怀瑾私藏的骰子牌九都搜出来了,当爹的乔政德险些又当面把大儿子又打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