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是个小小的银豆子,小二却反应很大,连忙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老板,确认老板没发现,才赶忙偷偷塞进自己的靴子里藏着,
“原来是这样,公子啊,不知道您那亲戚是否家中有钱,若是有钱倒是不必担心,多给一点就能免了苦力,若是没钱,恐怕此时就正在修建河堤了。”
“你是说……修建河堤?”
乔肆微微睁大眼睛,“为防水患所以临时修建的那个河堤??”
“是啊!还能是什么呢?”
小二压低了声音,说话间都多了几分怨气,“修河堤是多大的工程啊,陛下还下令必须在夏日雨季之前建成,赶得很,光靠那些士兵肯定来不及修好,便开始征徭役了。”
在乔肆的询问下,小二又多透露了些。
近些日子,因为徭役而累死、病死、受伤而死的人越来越多,消息才传到了京城,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所有人都知道,只要被他们盯上了,无论是男是女,无论是否年轻力壮,都可能被拉去做苦力。
一切都和乔肆以为的样子相去甚远,他以为死了一个朱侍郎,查了乔家的贪污贿赂,最后给到江南的款项便不会太少,会足够正常修建这个河堤。
然而却还是爆发了徭役事件,还是死了很多人。
那些人被拉去修建河堤,是在为朝堂提供无偿劳动,不但没有酬劳,还无法继续原本的生计,更是整日整夜地劳作,吃喝住都条件很差,如果家中不帮衬一些,几乎很难不生病。
在这样的条件下,死亡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乔肆不理解,“可是我听说……刚刚决定修河堤时,已经有贪污的官员被查了,杀了,怎么还是变成了这样?”
他们征了徭役,不给酬劳,连吃喝都不给够吗?连基本的安全、休息都不保障吗?
“那又怎么样啦,贪官这么多,哪里杀得光呢?”
小二几乎要气笑了,“死了一个朱侍郎,还有何侍郎、王侍郎,没有侍郎,也有地方知府,有督工,哪里有钱给徭役买肉吃?只要人没死,哪里又肯让人好好睡足了觉休息?”
“……”
“这位公子,我看您也不是一般人,要是真担心您那亲戚,我建议啊您还是趁早送些钱财过去,”
小二见他面色瞬间不太好看,很是忧愁,便信了他有亲戚联系不上的事,真诚地提议道,
“若是能有些钱,拿去孝敬那些督工、地方官儿,兴许会放他一马,让他少干点危险的累活儿,就不至于有事,还能吃饱饭。”
“谢谢你。”
乔肆又拿出两个银豆子塞进他手里,“我会考虑的。”
小二得了赏,立刻满脸都是笑容,还特意多端了两碟小菜作为赠送的下酒菜,乐呵呵地忙别桌去了。
女儿红还是上了,乔肆夺过乙一面前还没碰过的酒杯,倒了小半杯便一饮而尽。
“大人!!不可——”
乔肆抬头,直直朝着乙一盯过去,明明是泛着水色、微微发红的双眸,目光却格外锐利压抑,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乙一见乔肆如此模样,顿时不敢继续阻止,将后半句劝诫都咽了回去,并乖乖给他斟酒。
哎,回去又要挨骂了。
乙一低头认命地啃了一块肘子肉,决定多吃一点,这样挨罚的时候不至于没力气。
很快,乔肆便离开小茶馆,转头又折返回了宫,直接求见皇帝。
然而,皇帝没见到,却是先见到了另一个人。
“谢大人?”
乔肆以为这几日谢昭都很忙,没想到这么巧,还在宫里碰到了。
因为皇帝正在忙着,没空直接来见,季公公才让他先随意在宫内转转,散散步,等陛下忙完了再来。
没想到他只是无意间走到了马场,想独自骑马兜兜风,就碰到了谢昭。
“原来是乔大人。”
谢昭朝着他恭敬行礼,“乔大人不是有恙在身?怎的没有在府中好好休息?”
“谢大人看着也很是憔悴。”
乔肆并未让话题在自己身上停留,“怎么也不见你休息?”
“臣奉命为陛下……”
“好了好了,”
乔肆打断他那些客套官话,比往常更加没耐心问道,“是因为江南的事吗?我也听说了,可有查出什么?陛下打算怎么处理?”
“……”
谢昭沉默了片刻,垂着头没有立刻作答,只是神情复杂道,
“此事……乔大人也听说了?那乔大人应当知道,要处理此事,并没有那么容易,地方关系盘根错节,若不追根溯源,那么换多少官员也是一样,可若是往上追查,又……”
“嗯。”
乔肆点点头,并不意外,“我明白。”
气氛似乎变得有些沉闷,谢昭有些不忍,“乔肆……”
“这次的徭役事件,至今死了多少人?”
“已经确认的是数百人,但还有一些不见尸体的,尚且不能确定。”
“……”
乔肆叹了口气。
前几日,京中那些被灭口的,也是三百西域人。
他当初只是想救下一个人,便要费许多功夫心思,可那些贪官要害人,竟如此容易。
见他面有郁色,沉默不语,谢昭微微有些不忍,劝慰道,
“乔肆,这并非修建河堤之错,也不是你的责任,你……不必自责。”
“我没事。”
说话间,已经来到马厩附近,乔肆直接挑了最漂亮一匹,在马夫的协助下踩上几节临时搭建的台阶,坐上马背,回头道谢,
“多谢告知,谢大人也辛苦了。”
皇宫内的马场虽没有郊外的辽阔,但胜在场地条件好,干净整洁、服务到位,马儿也大都温顺,骑在马背上也不用太紧张。
他坐稳之后,又朝着站在一旁的谢昭投去一眼,
“大人可知道,金科状元林霁远便是江南人?”
“……什么?”
谢昭一直在大理寺查案,倒是没有仔细去打听过这些,听他这么一说,下意识皱起眉头,
“那他……”
很快,谢昭就联想到京城中忽然传言四起的事。
江南那边刚开始出事,京城就立刻传开了,这个消息的传播速度有些不同寻常——按照一般情况看,征发徭役死了很多人,地方官府肯定会第一时间想方设法隐瞒,让京城晚一些得到风声,或者最好从始至终传不到皇上耳中是最好的。
但这次,却时刻不到几天便传来了,甚至河堤刚开始动工没多久。
谢昭在调查江南一事和相关官员的同时,便留心调查过,怀疑是有人暗中故意散播这些消息,故意想要闹大。
时间紧迫,王妃那边又突然出了事,他一时间还没有查到什么合适的怀疑对象。
但乔肆忽然提到了状元,他便隐隐觉得似乎有了线索。
或许……
“驾!!”
正沉思着,乔肆已经带着马儿掉头,只留下一个纵马而去的背影。
“大人,方才您挑选的几匹良驹已经备好,敢问何时送到府上方便?”
管理马场的太仆走了过来,向谢昭询问道。
“明日吧。”
谢昭留下一个大理寺的令牌,转身离去。
……
乔肆在马蹄声中驾马小跑着,绕着马场的空地跑了一圈又一圈,感受着风拂过面颊的快意,直到过足了瘾,才从纷杂的思绪中冷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