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很快他就发现了新的难题。
他确实学会了骑马,但是他并未单独学过怎么下马。
之前几次骑马,都是有殷少觉在身边看着的,就算陛下不在,也有很多其他仆从,只要他有所表示,总有人会帮忙让马儿停下来,然后扶着他下马。
毕竟马背很高,都快比他高了。
好不容易让马儿停下来了,但乔肆低头看了看,这个高度倒是不至于摔断腿,但直接下去显然不太方便。
看着有点高。
乔肆在心里打憷,两只手抓着马鞍,试探着开始往下滑,半个身子都下来了,还是够不着地面。
从高处跳下来,脚还猜不到地面是会有些紧张的,但他又低头确认了一下,距离地面也就半米了,跳下去也没问题。
再拖下去,马儿就要没耐心了,眼看着马蹄子都开始乱动,乔肆一咬牙一闭眼,直接往后一跳。
然后便在一瞬的失重感后落入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一双臂膀将他稳稳接住了,然后慢慢放回地面。
“多谢……陛下?!”
乔肆站好了转身一看,声音都高了上去。
【啊啊啊啊!!!】
四目相对的瞬间,吵闹的心声突然炸开。
【好丢人啊啊啊——】
乔肆脸上面无表情,心中尴尬无比脚趾扣地,咬着牙对陛下行了个又敷衍又用力的礼,手指头都绷着劲儿。
殷少觉:“……”
殷少觉:“乔爱卿免礼。”
“陛下……陛下怎么来了?”
“……不是你在找朕?”
殷少觉挥挥手,一旁的仆从便走近,牵着马离开。
【……差点忘了!】
乔肆再次尴尬,干咳了一声,“是的……陛下,臣……臣……”
“朕正好也打算散散心,边走边说吧。”
【那可太好了!】
御马场的隔壁就是演武场,里面有诸多兵器和训练的靶子、稻草人、武器等等,此刻天色已晚,没了在此训练的将士与侍卫,地方便空了出来。
殷少觉屏退了仆从与公公,独自带着乔肆朝着那边走去。
“陛下,”
乔肆缓缓说道,“臣听说当今状元是江南人,您是否对他还有印象?”
“……原来是这件事。”
殷少觉语气微微停顿,似乎并不想回答。
乔肆见他不答,便直接追问,
“臣曾经在酒楼设宴,举杯间曾经听他说,要在上任之前回乡探望父母,将好消息告诉他们,不知如今出发了没有?”
身为皇帝,若是不知道考生们的下落行踪也很正常,乔肆并没打算直接问出结果。
但殷少觉只是望着前方的一排排箭靶,沉默片刻后便开口,并无隐瞒,
“没有。他留在了京城。”
“这样啊。”
乔肆暗暗松了口气。
“他的父亲去世了,母亲病重。”
殷少觉却继续道,“他将身上的全部家当给了随他来京城的书童,让书童替他回乡了。”
“……”
乔肆呼吸一紧。
【……还是去世了。】
【还是没能避免。】
【如果不是要修建河堤,他父亲或许还能多活一阵……】
【但是……】
乔肆有些懊恼地低下了头。
【为什么一定要征发徭役呢?为什么一定要累死他们?】
【为什么——他的父亲就一定非死不可呢??】
【为什么这些人就非得去死才行呢??】
【这么多的人,他们原本……】
“乔肆。”
殷少觉忽然停下脚步,出声叫他,“朕已经派了钦差,下了圣旨。”
乔肆抬起头,眼底还是纷杂的思绪,沉默地望着眼前的皇帝。
一国之君,真龙天子。
和先帝比起来,殷少觉已经是足够杀伐果断的皇帝。
他在心里对殷少觉是有怨气的,怨他并非无所不能,怨他杀了那么多的奸臣,却总是杀之不尽,怨他明明愿意重用那么多人,却偏偏不肯看自己一眼。
但再多怨怒,也无法解决问题,更无法救下无辜之人,皇帝尚且不能随心所欲,他一人之力更是贫瘠。
【明明这一次已经占尽优势了……可还是枉死了那么多人。】
【要是再来一次,我还能做得更好吗?还是像这次一样,变得更糟糕?】
乔肆微微动摇着,盯着皇帝的双眼忽然开口,
“陛下认为,如果半月之前,江南并未开始修建河堤,而是改为提前通知当地居民,在雨季来临前迁移,等到水涝灾害的季节过去后,再回到江南、重修屋舍,是否会比现在的情况更好?”
既然动工注定要劳民伤财,那若是只保众人性命呢?
想要彻底整治一方的贪污腐败、官商勾结不容易,想要拔除自上而下烂透了的制度也很难,要直接铲除暗中保护这些恶人的大官更不是一日之计。
这些乔肆都明白。
他甚至在骑马时想了很多,乔家倒台了,但户部的这块大蛋糕还在,注定会有新的人盯上。
要么是晋王,要么是乔家的那些旁支,又或者是其他人。
无论是哪一方势力,都无法轻松斩除。
他甚至很清楚,皇帝想要铲除任何一方,都需要等到攒齐了足以一刀毙命斩草除根的罪证,准备好足以将对方不留退路的手段,才能成功。
不然可能会像他那次一样,只搞死了一个乔家的主家,至今留着旁支,不知躲在哪里筹谋什么。
但如果再来一次呢?
“乔肆,这天下没有这么多的‘如果’,也没有这么多的万全之策。”
殷少觉并未察觉到他话语中的怪异,只当他是在悲悯众生,温声劝慰道,
“就算是知道会有这样的局面,也没有比修建河堤更好的办法,江南人众多,想要集体迁走并非易事,同样要劳民伤财,尤其是老幼妇孺,无人能保障他们的安全。”
“这样啊……”
乔肆垂下头。
【确实,那么大一片地方,怎么可能所有人都搬走等着洪水来,物资人力都不够。】
“但有了这一次,便能一举搜集这些官吏的罪证,”
在乔肆低头沉思间,殷少觉走近牵起他的手,带着他来到一排冷兵器的架子前,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到时,一并铲除。”
话音落下,殷少觉也拔出一剑,将前方一排的稻草人头颅同时斩落。
乔肆望着那些稻草人头,微微出神间,另一把短剑被放进了他的手心。
皇帝将一个新的人偶摆在了他的面前,比起稻草人,这个人偶更加精致结实,穿着衣服,材料也不光是稻草,似乎还藏了几块兽肉,散发出淡淡的血腥气。
“乔肆,你并非无能软弱之辈,有些事情,只有你能做到,”
殷少觉握着他拿剑的手,朝着那道具人偶举起,一点点手把手纠正他拿剑的姿势,
“好好练剑,学会怎么用之后,朕便封你为钦差大臣,赐你假黄钺,一切将领官员,只要你认定他死不足惜,都有权先斩后奏。”
长剑泛着冷光,挥动间晃过乔肆的双眼。
他瞳孔微微缩放着,死死盯着眼前的利刃,心脏重重地撞在胸口。
“我……”
【是这样吗?】
【我还能……还可以……】
乔肆眼前一阵目眩,恍惚间,仿若回到了最初穿越到这个朝代的第一年。
曾几何时,他手握着对未来剧情的全部情报,熟悉着朝堂中每个重要角色,如同任何一个带着轻微中二病的大学生一般,抱着凌云壮志,决意要创出一番天地,撕破这乌烟瘴气的腐朽朝堂,还世间一片海晏河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