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他认为自己就是天选之人,是命定的主角,他有能力,他迫切地想要,并毫不犹豫地投身其中,要建功立业,要救下一切书中的惨死无辜之人,要改写一切让读者落泪的悲剧遗憾,要让好人得到好报,坏人不得善终。
他做读者时便是传统的口味,喜欢大团圆的结局,喜欢每个人都过上了幸福快乐的日子,他好不容易穿进来了,便觉得自己可以亲自改写众生的命运。
乔政德笑他太过天真,刘疏怜悯他生不逢时、未曾遇到伯乐,谢昭也曾在他落魄时出言宽慰,在命运再次改写失败时告诉他——乔肆,这不是你的错,不必自责。
一切天真的志向好像还在昨日,又好像已经是前世的美梦。
如今,殷少觉握着他的手重新举起了这把利剑,在他耳边告诉他,他可以。
他还可以做到更多事。
他还有很多力量,他并非无能为力。
他还没有输。
无形的阴霾一扫而空,心脏在乔肆的胸腔中狂跳着,让他浑身都激起轻微的战栗,喉咙发紧,说不出任何话来,却也让他的四肢比任何时候都充满力量。
“朕需要真正无畏的贤臣,”
殷少觉带动他刺出一剑,正中道具人偶的心脏,“乔肆,为朕效忠,你只需杀光这世上的奸臣……剩下的,尽可交给朕。”
乔肆死死攥住了剑柄,恍惚间仿佛在人偶上看到了无数个在他梦魇时挥之不去的影子。
他学着殷少觉教他招式,再次挥剑。
“若是要直接毙命,最好还是砍脖子,这里。”
殷少觉悉心教导着,在人偶身上指出种种致命的弱点,
“若是躯干,就要用更大力气,比如这里……剑锋从锁骨处斜刺,这样才能避开肋骨,否则从正面刺,很容易被骨头卡住,就死不透了。”
乔肆点头,翻转剑身,很快就学会了杀人的正确方式。
“还有这里,若是只想废了他,想挑断手脚筋,应该取这样的角度。”
“吓唬他一下,但不想要他的命,就要掌握角度和力道,记住,这才是切割皮肉的力道和触感。”
“你要懂得剑的用法,匕首的用法,不同利器的优劣,在拿起的那一瞬间,对面便不会轻视你。”
“来,还原一下之前的场景。当时王妃敢让你动手,就是断定你不懂得如何杀人,现在用同样的姿势再试一次。”
“要记住,主动权在你的手中,你有权力,有力量,占据优势,你不是受害者,该害怕、紧张的,是他们。”
“对。就是这样。”
殷少觉的手掌轻轻摸了摸他的发顶,声线中藏着低沉的笑意,
“乔肆,做得很好。”
“下一次,可以换个练手的靶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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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连前天欠下的更新一起补上了[狗头]
第42章
那一天, 乔肆与殷少觉在演武场停留了很久。
在尝试过剑的用法之后,乔肆又跟着学习了匕首、短刃的用法,还尝试了几种暗器。
比起匕首, 暗器的确要难用多了,但是玩起来很有意思,一两日没法练成, 但永远猜不到它下一次会落在哪个方向, 像是开盲盒一样。
直到不知第几次,乔肆丢出的飞镖终于落在了不远处的稻草人身上, 他高兴地欢呼一声跳起来, 兴高采烈地扑向殷少觉拽他的袖子,“中了中了!正中红心!!!”
望着他眉眼飞扬,如此开怀的模样, 殷少觉也不禁露出笑意,很是顺手地将人往怀中一揽,感受着怀中暖烘烘的一片,“是啊,进步真快。”
乔肆便仰着头笑得更加灿烂了,完全没了最初的沉闷。
额前的少许碎发垂落, 随风轻飘着,从殷少觉的视角垂眸望去, 便能瞧见他睫毛投下的一小片阴影,瞧见那笑弯了闪着光彩的眉眼。
乔肆五官生得精巧,眉形流畅紧凑而不散,双眸黑白分明,活动了一阵后,脸色也多了几分血色, 仿佛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旺盛的生命力。
那时一张一眼便会记住的脸,殷少觉见过无数人感叹于乔肆的样貌,将这位年轻侯爷的身姿落入画中,却从未有一副让他看了觉得满意。
如今这样望着乔肆,他忽然就明白了那些画像为何不够好。
是美则美矣,却一张张都画得不够传神,仿若画得只是个足够贵气漂亮的美人,却没画出乔肆的神韵。
他的神韵本就是画不出来的,乔肆应当是笑着的,应当是驾马奔腾,或是志得意满、潇洒恣意地肆意妄为,唯独不应是乖乖巧巧、循规蹈矩地或坐或站在一处,任人观赏。
他应当持剑,应当策马,指点江山,嬉笑怒骂,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想闹就闹吧。
殷少觉似乎从他的身上嗅到了微微的酒气,此时此刻,却也觉得不听话非要喝酒,也是乔肆的风格,可恶的是害他不能随意喝酒的人,是无法及时陪他同饮的人。
也难怪他们都在为乔肆说话,难怪陆晚总想从他手中撬人。
任何人都一样,只要见过一次乔肆畅快大笑的模样,便再也无法忍受他的沉默寡言、黯然神伤的模样。
还是现在这样好。
他不禁抬手,想要轻轻触碰微微飞上薄红的眼角。
然而下一秒,乔肆却又瞧见了有趣的东西,注意力一下子飞走,转头就跑了。
“哇,这个好长!啊好重……”
殷少觉顿时怀中一空,指尖也什么都没抓住。
他默默收回手,指尖轻轻捏住袖口的布料,不动声色跟了过去。
……
乔肆再一次夜宿在了临华殿,并顺势鸽了第二天的早朝。
殷少觉上朝时,乔肆还在殿中熟睡,听不到满朝的风言风语,不知有多少人在朝上弹劾他,将江南为修河堤而劳民伤财、累死徭役的事赖在乔肆头上。
皇帝阴沉着脸色,将这几个人的脸和身份一一记下,那模样仿佛已经不是在动怒,而是在看着几个将死之人。
被他盯上的臣子不禁打了个冷颤,几乎要心生退意。
谁人不知乔肆是陛下眼前的红人,是这些日子以来最受重用的臣子,晋王又恰逢遇到难处,正被陛下禁足。
大部分臣子都不愿意在这种时候触陛下的霉头,得罪一个明显很不好惹的人,生怕今天弹劾了乔肆,明天折子就到了乔肆手里,被他找上门去闹。
晋王和王妃已经在乔肆这里吃了亏,成了不占优势的困兽,墙头草和胆小的已经想要划清界限,不愿意依附一个困兽。
但越是困兽,便越会不择手段,越迫切地想要一场豪赌。
京城之中无论势力如何错综复杂,都只是一个小小的京城,纵然是一国之君,想要稳住朝局也要做到赏罚有道,决不能因为他们弹劾了一个臣子就过分处罚他们。
众口悠悠,想到晋王在其他地域的威望,想到众多世家在各地的势力,小小的京城仿佛也没什么可怕的。
晋王许诺给他们的东西,远比当今圣上可能会给的多出许多倍。
比起在圣上手下战战兢兢地当官,一不小心被抓住了把柄,得罪了乔肆便可能人头落地,总有人更愿意为更大的荣华富贵冒险。
于是参他的折子还是不少,从江南徭役一事闹到京城开始,他们就想要占据先机。而那些不想招惹乔肆、不想惹陛下动怒的中立臣子们,也更不想在此刻站出来去反对晋王一党。
沉默的是大多数,占比最少、屈指可数的几个奸臣,反而发出了最大的声量,叫嚣得最是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