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这几位大人都或惊或怒地躲在宋大人身后,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面色苍白,一步也不肯上前。
他心中暗自忖度着,这次应该是稳了,却没注意到,随着他的目光一一滑过在场的每一个官员,那些被他仔细观察过的人们纷纷变了脸色,越发地紧张、惊恐起来。
雨声之下,气氛也变得越发沉闷凝滞。
为官数年,谁都没见过如此可怕的大案,谁都难以相信尊贵如晋王的皇室血脉,就这样被轻而易举地、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如牲畜般任人宰杀了。
他们不敢上前,仿佛脚下猜到了那些血渍也会被牵连,他们又必须逮捕要犯,所以不远不近、全神戒备地死死盯着乔肆的一举一动,哪怕他只是擦了擦刀刃,只是朝着众人看来几眼,都足以让他们心跳加快,冷汗直流。
晋王是王爷,乔肆可也是陛下最宠信的侯爷!还是上任没几天、钦封的御史中丞!
究竟是什么给了乔肆这样的胆量,让他犯下这样可怕的罪案?!
他又为何能如此临危不乱,他怎么能在犯下了这样的事、在被他们团团包围时还笑得出来?!
乔肆越是从容不乱,他们便越是心里没底,越是要强装镇定,才不至于连把人带走都不敢。
宋奇山已经后悔死了,早知道这几个奸佞要他来抓的‘把柄’,是这样的要案,他就该假装不在,闭门不见!
胡大人、赵大人等人也快要吓死了。
他们可是跟踪了乔肆一路!
从乔肆离开乔府就跟着,原本以为能抓住他的把柄,或者是引诱他露出马脚才一直监视,甚至在他进入晋王府后特意多等了一会儿,才派人堵住王府的各个大门,然后去刑部请人过来!
本以为能抓乔肆一个措手不及,光是抗旨闯入晋王府就够他喝一壶的,谁能想到最终大门一开,见到的却是晋王最后一面!!
他怎么敢?!
他一定是疯了!!
原本想要狠狠威慑乔肆一番的将计就计,反而将他们自己吓得快要站立不稳了。
晋王死了……晋王怎么会就这样轻易死了?!
要是没了晋王,那他们该怎么办?!他们还能追随谁?!谁来东山再起,谁来继续给予他们荫蔽?!
一切都在对上乔肆那双格外明亮锐利的目光时被击溃。
胡大人踉跄着后退几步,胃里几乎一阵翻滚,在闻到随风吹来的血腥气的瞬间,继续呕吐。
乔肆怎么这样看着他们?!他在看什么,在笑什么?!
毕生都在与阴谋算计打交道的官员们无限遐想着,远远望着乔肆浑身浴血的模样,齐刷刷打了个寒颤,不约而同冒出了相似的可怖猜想。
那根本不是人,那简直就是厉鬼!
他不会被抓住的,他们抓不住乔肆这样的疯子。
他们被这样的疯子、厉鬼记住脸和名字了!他们逃不掉了——
“接着。”
然而下一秒,乔肆却忽然随手一扔,将收入刀鞘的匕首丢了过来。
那几个官员顿时一个激灵,纷纷逃也似的向后躲闪而去。
精致华贵的匕首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上面密密麻麻的珠宝在雨水中反射出绚丽的光彩,最终稳稳落在了宋奇山宋大人的怀里。
宋奇山脸色微沉,看清手中的东西时,继续拿着也不是,丢回去也不是。
这可是杀了晋王的凶器!!
他下意识看向林曜——你让人松开武器就这么松的吗?!给我算怎么个事!!
这么重要的证物……怎么能就这样随手丢给他了?!
乔肆仿佛不知道自己做了多惊人的举动,望着他们战战兢兢、一副不敢轻易拿人的样子,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这些家伙,鱼肉百姓的时候,不知道怕,对种种要案、贪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时候,也不知道怕。
此时此刻,见到他亲手杀了最该死的罪人,怎么反而一个个吓成了这样?
他想笑,便真的笑了出来。
“你们来了这么多人,是让我跟你走一趟,还是跟宋大人走?”
宋奇山顿时就很想推脱。
这一看就是个祖宗,他哪里敢随便抓?就应该把宗正寺的人也叫过来。
林曜也有些犹豫,在大理寺这么多年,他也只会查案,并不擅长这些。
他很少主动出面处理这样的棘手事,放在以往,都是谢昭这个不怕事儿不畏权的冲在前面,哪里用得着他来扛事儿?
偏偏此时此刻,大理寺也好,刑部也罢,各个部门最会管事儿最胆子大的几个人,全都进了宫,正与陛下商讨要事,根本找不到人。
论身法,他倒是并不会输给乔肆,但对方真的会束手就擒吗?
林曜谨慎地按兵不动,甚至右手缓缓贴在了腰侧,开始在立刻把人拿下、和万一打起来把人伤过头了会不会把事情变得更棘手之间犹豫不决。
不等他犹豫完,乔肆先动了。
“那就去刑部吧,宽敞。”
“……什么?”
林曜一滞。
下一刻,便见着乔肆犹如回老家一般,拖着一身湿哒哒的衣裳朝着门外走去。
雨水不断将他身上的血色冲刷,在他的身后留下一条蜿蜒的红色。
见自家的大人们都不敢出手,那些持刀持枪的侍卫们更加不敢轻举妄动,竟然就这样避让着乔肆,为他让出了一条通往院门的路。
路过胡、赵几人时,乔肆脚下一顿、忽然转头,黝黑明亮的眼眸看向他们,幽幽说道,
“不要急,下次就来杀你们哦。”
胡大人被吓得双腿发软,险些没跌倒在地,在赵大人的搀扶下才重新站好,立刻惊怒地朝着宋奇山告状。
“宋大人?!这乔肆又在口出狂言了!他、他还想杀了我!!”
“好啦好啦,”
宋奇山本来就头疼,此刻根本懒得理他,随口劝了两声,“不就是口头发点儿狠话,他又没真的要动手,你慌什么?”
“是、是了……已经抓住了……”
在宋侍郎的面前,纵然是胡大人也下意识硬气不起来,被劝慰了两句,便感觉到对方的不耐烦,连忙闭上嘴,安排下人去准备好马车过来。
应付完这几个把他们大老远叫来接烫手山芋的官员,宋侍郎便硬着头皮追上乔肆,不远不近地看守着他。
事已至此,他们若是再把人放跑了,就更难以收场了。
然而,分明没有任何人看押捉拿,乔肆却从始至终没有反抗过,甚至极为配合、堪称乖顺地主动踏上了用来押送重犯的马车。
甚至在坐进去后,还主动伸手拉上了外面的木门,就差再主动落锁了。
一时之间,空气都变得一片死寂。
“出发吧。”
直到本该是阶下囚的乔肆出声,宋奇山才回过神来,号令刑部的兵马随自己一同回去。
刑部离开了,大理寺的人也后脚撤离晋王府,只留下了些许人手留在原地,严格看守保护晋王的尸身。
……
宋奇山从未负责过这样牵扯甚广、一朝踏错就要担责的要案,更从未审问过这样配合、全程都乖巧到诡异的重犯。
顺着匕首的来源,犯罪的动机,他很快查到了乔氏的旁支。
乔肆主动供出的线索太过斩钉截铁,不给他留一丝继续查证的空余,甚至也无法转圜。
那匕首毕竟是所有人都见到了的,也是众目睽睽之下杀死晋王的凶器,涉案的人员必须全都抓捕入狱等待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