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他眼神倏然恢复清明,转身便推门而去,走进了茫茫大雪。
第49章
殷少觉召集众暗卫, 走在秘密出宫的路上。
冰雹似乎逐渐变小,但雪却未停,寒风一吹, 仿若将春日又拉回了深冬。
风声在耳畔呼啸,脑海中不断回响起的,却是乔肆的心声。
——陛下怎么还板着脸呢?
——陛下……
一声声的陛下, 一如既往吵闹欢快的声音, 还有那轻佻谈论死亡的语调。
他几乎可以想象,如若自己现在便匆忙出现在乔肆眼前, 他又会以何种的模样在心中发出疑问, 仿佛可能会死的不是自己。
思及此处,殷少觉深吸一口气,脚下一时没了分寸, 踩进了路边半融化的雪地,飞溅起的雪水弄脏了长靴。
——陛下贵为天子,来这样的地方岂不是脏了陛下的脚?
殷少觉低着头,迅速将目光挪开,唇角不自觉抿成直线,克制住脑内的胡思乱想。
从听到乔肆心声的那一刻, 他便迅速接受了这件事。
哪怕它无法解释,超出认知, 甚至可能与神鬼之事脱不开关系。
但是没关系,他是皇帝,普天之下,一切都归属于他,他手握神器也很正常。
他理应拥有一切,也应当掌控一切, 哪怕是人,哪怕是变数,这是毋庸置疑的。
乔肆是唯一的例外。
一个危险、离经叛道、欺君罔上的例外,从一开始就理应被他封存,却因为种种原因被他放任至今的例外。
听着这样一个人的心声,宠信这样一个逆臣,远比放权给忠臣有趣,也比惩治规训贪婪卑劣的奸臣贼子更有价值,也充满变数。
变数如同猛兽,要么应当杀死在猎场上,要么便困在牢笼、套上项圈,为我所用。
……理应是这样的。
直到今日。
他的例外给他准备了一份超出常规的惊喜。
是啊,它原本应当是【惊喜】的。
任何猎人为猛兽套上项圈,仔细驯养,都应是为了收获的那一刻,为了看猛兽为他浴血奋战、在失去力量老去之前战斗到最后一刻。
乔肆正是这样做的。
他是皇帝,他是唯一受益的一方,政敌已除、心腹大患得以制约,而他只需要顺势而为,便能名利双收——
是吗?
他理应对此感到满意并欣然接受——
然后呢?
到此,脑海中的设想戛然而止。
不会有然后了。
冷风吹散了他险些失控的怒火,也吹散了眼前的迷雾。
原来乔肆说得并非气话。
原来他的愤怒并非因背弃而生。
原来……亲耳听到的心声也能蒙蔽人心。
走着走着,殷少觉又忽然低低地嗤笑一声,短促的气音像是错觉,一瞬过后眉眼之间又藏起了所有喜怒。
甲一为首的几名暗卫从始至终眼观鼻鼻观心,只管低头跟着赶路。
但即便如此,五感比常人敏锐的暗卫们也不可避免地察觉到了皇帝的低气压,越是察觉,越是胆战心惊。
众人继续前行。
很快,皇帝便带着暗卫们回到了宫外的暗卫秘密驻点,将一件件趁手的武器及相应的物资下发出去。
他迅速安排好了暗卫们的任务。
乙二带领乙部暗卫十名,从各个方向离开京城,把守入京要道,暗中阻拦一切在此刻进京的皇族宗室。
丙一率领丙部暗卫严密监视京城官员府邸,阻拦一切即日起送出的密函、书信,尤其是那些和晋王、乔家曾经或可能有利益牵连的。
最后是甲二、甲三,两人各带三名下属分别轮流值守,紧盯刑部、宗正寺内外,以及相关官员的人际、书信、要务往来。
安排好众暗卫后,殷少觉便带着甲一去往了飞白楼。
朝廷这边的事暗卫比较熟悉,但若是论到民间,以及京外,则是交给飞白楼最为合适。
殷少觉抽出了几个江南地方官员的秘密卷宗,花了一点时间逐一挑选,然后拿出最简单有力、直指死穴的罪证,将其拓印本交到了甲一手中。
“晋王一死,他在地方的党羽势必会群龙无首,”
殷少觉沉声说道,
“赶在他们得到死讯之前去到江南,剩下的……按照我吩咐的一一照办即可。”
“是!”
他又对一旁候命的几个飞白使说道,“通知各地分楼,与江湖势力联手……”
殷少觉说着,提笔写下一封书函,交给飞白使,“拿去拓印分发,照着上面说的做。”
“属下遵命!”
“对了。”
飞白使离开三名后,甲一也跟着离开,昏黄光线照耀的阁楼内,只剩下最后一位身材矮小的飞白使仍然留守待命。
殷少觉看向他,忽然询问,“金鸣寺那边如何了?”
“身染重病,但还活着。”
两人一问一答,谁都没将话说得太明白,但彼此都知道其中暗指的是太后。
殷少觉微微蹙眉,似是对这个结果不太满意。
但若非事出突然……按照原本的计划,也并不需要让太后这么早死,此刻再动手就有些来不及、也有些不合适了。
长袖中的手指微微收拢,随着沉思而轻轻揉搓着什么贴身的物件,发出沙沙的轻响。
片刻,殷少觉指尖一顿,下定了注意,
“暂且继续盯着吧,看看她还有什么底牌。”
“遵命!”
最后一个飞白卫也离开了。
……
宗正寺。
乔肆已经换了一身干燥、柔软的新衣,坐着舒适到完全不像是犯人待遇的轿子到了宗正寺内。
和刑部的牢房不同,宗正寺作为专门管理皇家事务的部门,平日里唯一能关押的往往也是皇亲贵族,用来囚禁他的‘牢房’也是床铺桌椅应有尽有。
若非门窗带锁,门口有人把守,条件又确实比侯爷府简陋一点,几乎让人感觉不到这里是用来关犯人的。
乔肆都有点不适应了。
尤其是乙一和王太医也跟了进来。
乔肆的眉头都皱成了一团,“你们又没有犯事,为什么要跟着我?陛下罚你们了?”
乙一直接沉默不说话,王太医则是拉着人坐下。
事出突然,甚至宗正寺也刚刚接到圣旨,于是乔肆的手腕脚腕上还戴着两副镣铐,沉甸甸的铁链有些短,限制了他的行动。
为了防止他摔倒,王太医一直搀扶着他,也不敢走太快,到人坐下了才叹气道,
“乔侯爷,乔大人,乔大祖宗,您就别赶人了,就算是卑职求您了,让我好好给您治治吧,这风寒入体了可是要遭罪的。”
“不过是风寒,没必要。”
乔肆摆摆手,还是不想被扎针,“王太医,不要白费功夫了,你还是先想想怎么和我撇清关系吧,不然诛九族的时候牵连你。”
“呸呸!快呸呸!别说这晦气话!”
王太医一听,顿时反应很激烈,就差跳起来了。
乔肆看了他一眼,想起刑部里还关着的那一群‘亲戚’,笑了出来。
王太医是个好人,但也许陛下太生气了,才会把人一起关进来,过了气头也许会好。
乙一也是好人,就是有点傻,被陛下派过来也不知道多为自己求情几句,居然就乖乖跟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