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王太医迷茫地陷入沉思。
“若是刑部、宗正寺的人问起,就说是朕的旨意,在乔肆病愈之前,任何人不得刑讯审问,也不得私自见他。”
殷少觉将一卷金色的圣旨放到他手中,郑重吩咐道,“注意一下,不要说错话,他们没问的,一句都不要说,若是非要问,就说是会传染的时疫。”
王太医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点头接旨,“臣明白了,不过用到药方的时候,可能还需要师父帮忙把把关……陛下,臣可否多问一句?”
“说。”
“既然要这样,为何不干脆让乔大人帮忙装病呢?”
“……”
殷少觉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缓缓呼出一口气,朝着紧闭的屋门看去,模棱两可地说道,
“他不会配合的。”
王太医有些不解,但也只好点点头,觉得乔大人向来有自己的想法,不愿意配合也正常。
倒是不如说,乔大人如今做出任何事他都无不会惊讶了。
再次吩咐两人不可再留乔肆独处后,殷少觉才转身离开。
陛下走后,王太医忍不住有些感慨,把乙一完全当做了自己人闲聊起来,
“你说陛下是怎么想的呢?”
乙一不怎么搭话,他就自顾自地说起来。
“明明处处为乔大人着想,一听他病了这么着急,为何却又如此信不过乔大人?”
“大人,不可妄自揣摩圣心。”
乙一摇头,想都懒得想,“陛下自然有陛下的道理。”
“是啊。”
王太医叹气,“圣心如渊,又岂是我等能看透的。”
他像是自己说服了自己,很快就接受了皇帝就是多疑的解释,转头继捏药丸去了。
宗正寺正堂内,宗正卿携下属已经在里面等候圣驾许久。
殷少觉步入堂内,众人起身行礼,供应圣驾。
他是来谈正事的,并未急着提及乔肆的事,而是先亲自确认了晋王的遗体,看押的晋王府人证,以及现场遗落的凶器和其它证物。
在他来之前,任何人都不敢私自处理这些,也不敢擅自揣测案情。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不可避免地知道了一切的经过,只差走个流程,就能给乔肆以及乔家定罪了。
外面的风雪似乎小一些了,但屋内的血腥气味似乎吹不散,正变得越发腥臭。
宗正寺的下属双手举着托盘,里面放着乔肆刺杀晋王的凶器。
在看到那个过分华美、价值连城的小刀后,殷少觉的眉心微微蹙起。
在他的示意下,严管事也被带了过来,指认了这个凶器。
“陛下……”
严管事有些犹豫,看了看陛下的眼色,不确定要不要说实话。
陛下似乎脸色很差,也没有让他开口,但他咬了咬牙,还是主动道,“陛下,属下也别无他法了。”
这话说得隐晦,但殷少觉也明白他的意思。
这刀子是乔家给的,又是乔肆命管家去开刃的,不但物证能说明问题,人证也不止严管事一人。
开刃的工匠、见过这个刀子的人都不止一个,严管事又被迷药迷晕了那么一段时间,一切早就错过了隐瞒的最佳时机。
如今,无论严管事认不认这个刀子,都没什么区别了。
“朕知道。”
见陛下不准备怪罪或发怒,严管事叹了口气,说不上是轻松了些,还是心情更沉重了几分。
仵作也早已在一旁候命,在皇帝的准许下,当着他的面开始验尸。
致命伤在脖颈,身上的其它伤口都是生前留下的,根据伤口形状、深度,等等痕迹,可以逐渐还原一切的经过。
殷少觉让仵作事无巨细地说了,甚至还从托盘上拿起了那个透着寒气的刀子递过去,让他生动地比划当时的动作。
一旁的宗正卿听着,脸色越来越青白,直不住地擦汗。
陛下这哪里是来审查案子的?
若是想定罪量刑,或者是确认情况,根本不需要做到这种地步!
晋王的尸身躺在那里,时不时被摆弄着,简直成了舞台上任人侮辱戏弄的布偶,明眼人一下便能看出陛下根本不在意晋王死后的尊严。
不,何止是不在乎?
简直是兴味十足!!!
分明是血肉手足凌虐至死的过程,任何正常人都不可能如此从容淡定、甚至饶有兴趣地欣赏!
两位少卿站在正卿的身后,也有些汗流浃背了。
他们都知道这案子的主犯是乔肆,这是跑不了的了。在案子被移交到宗正寺时,他们还有些不解——虽然晋王是皇室血脉,但乔肆不过是没什么实绩的侯爷,若是严格按规矩办事,乔肆还不够格,他的案子理应继续留给刑部,而非宗正寺。
谁不知道乔侯爷最近正在圣宠中?陛下这样做多半是有些包庇的心思。
留在宗正寺,总比留在刑部的待遇好。
可这样重的罪名,怎是陛下想包庇就包庇的?众口悠悠,就算他们这些当臣子的没什么办法,皇家宗室也不会同意的。
就算陛下不让他们私下审理,不让他们碰尸身,也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
但此刻,宗正卿却有些不确定陛下的用意了。
不确定陛下究竟是为了包庇乔肆这样做,还是把乔肆当做一个幌子,做真正想做的事了。
毕竟,晋王与陛下不合,也不是秘密了不是吗?
嘶……
众人正各怀心思时,仵作那边也结束了验尸。
殷少觉不动声色地低头擦着手,命人将晋王的尸首抬走。
一共二十八刀,三十六处伤口。
力道、角度,用刀的方式,落刀的位置……
他缓缓叹了口气,眼底却浮现冷淡的笑意。
确实是他教的那些。
看得出来,乔肆仔细学过了,私下里也认真练习过,只是太心急了些,有些学艺不精。
把身上弄得那么脏,一看就是心急了,没有仔细躲避血飞溅的方向。
殷少觉闭了闭眼,头脑前所未有的冷静。
是他教的。
是他将这些教给了乔肆,亲手将乔肆推上了绝路。
第51章
一个时辰过后, 皇帝从宗正寺离开。
宗正卿姓氏为郑,原是先帝的母后那一边的血脉,虽然不姓殷, 但也与皇室沾亲带故。
上任以来,郑大人一直行事低调,看起来不曾在任何一方站队, 但殷少觉心中清楚, 同样是不站队、不结党的人,郑卿与谢少卿有着本质的不同。
他并没有谢昭的正直公正, 也不似刘疏重恩情, 一旦决定忠君便不可动摇,更不似世家子弟以利益为主。
他慕强。
晋王春风得意时,他便钦佩晋王的野心, 乔家如日中天时,他便与乔政德颇多来往,如今这两方都败了,他也并不伤心,只嫌弃他们如此不堪一击,竟会败得如此简单直接, 实在是自己看走了眼。
过去殷少觉懒得理他,只觉得像这般脑子不太好使的墙头草没有重用的价值。
如今只需稍许震慑, 他就不敢乱来。
皇帝离开后,郑大人依然站在宗正寺的门口,望着陛下离去的方向面带微笑。
在他侧后方,其中一位少卿看出了大人的态度有所变化,主动询问道,“太后那边……?”
在这之前, 他们还曾经接到太后的书信。
郑大人摆了摆手,“太后只是关心则乱,有些感情用事了,咱们做臣子的,万万不可跟着一起犯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