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小溪之前对田光宗好, 不过是田家人的压迫,以及她幼时经历的阴影。
田光宗于她而言, 只是一个“儿子”的符号, 她需要——也可以说是必须照顾这个儿子,把好东西都分给他。
她所有的行为, 不是出自于母爱,而是这个时代和她的婆家的规训。
实际上, 她更能共情的、更心疼的孩子,是很像幼时的她的田慧。
而且, 贺小溪现在的家是贺家。
像贺小溪这样缺乏自我意识和深度思考能力的空心人,是很容易受环境影响的, 也就是俗话说的“没主见”。
她习惯了对长辈或其他地位比她高、比她强势的人言听计从。
就拿离婚这件事来说, 在她冲动说出“离就离”之后, 也有过迟疑, 甚至几次想表示反悔。
贺明隽都看在眼里,但视若无睹。
他不想、也没太大必要去安抚她。
等他快速操办完离婚手续, 贺小溪就完全接受了这一事实。
她会为自己能想到的离婚后的各种难题而发愁, 却不会有再回田家的念头。
而现在, 贺家人, 尤其是贺明隽, 表现出对田光宗的厌恶, 那么,别说贺小溪本就对田光宗没多少感情,就算有, 她也依旧会选择断绝关系。
贺明隽正是预料这一点,才会毫无顾忌地当众否认田光宗是贺小溪亲生的。
他确信自己不会遭到贺小溪的背刺。
*
连贺小溪都不认这个儿子,那田母真的是没有半点依仗了。
只是田母不甘心啊!
儿媳妇没了,家里本来就没有多少钱,现在又少了十来块,就连田慧这个已经能干些家务活、再过几年就能换彩礼的孙女都被贺小溪带走了……
田母除了来贺家闹,也没有别的办法。
只不过,她来回都是那些车轱辘话,连咒骂的词都没什么新意,围观群众都听厌了。
尤其是上石桥村的人,他们本来就更偏向自己村的人,现在越听越觉得田母不占理的。
有村民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起哄:“反正田光宗肯定是你们老田家的种,你还有啥好闹的?再说,你家田胜利都没来,总不能是怂了吧?他肯定是不稀罕贺小溪这个媳妇,你赶紧回你们田家村给他张罗着娶新媳妇去吧!”
“呦呦呦,你还真想把田光宗这个野种赖给贺家呀?你就不怕他家老幺把你的大孙子打残喽?”
还有与贺家关系近的人当和事佬劝田母:“差不多就行了,这次小溪住院花了七八十块钱,你家就出了十来块。她受伤可是因为你孙子,贺家没有找你要钱已经够厚道了……”
然而,田母并没有领情:“那是她命贱!咋能怨我孙子?谁让她闹着要住院的,没病也看出病来了。再说,那些钱谁知道她咋糟蹋了?反正他们贺家不赔钱,我就不走了。”
贺明隽默默举起那根细竹竿,转动手腕甩了下。
抽空声响起的同时,田光宗再次哭嚎起来:“奶,他又要打我!我想回家!”
在厨房里的庞冬妮已经将锅碗都洗了。
廖春花走进厨房,将半桶新鲜刷锅水提出来,另一只手拿起瓢就往田母身上泼。
“我让你嘴贱!你这个挨千刀的老虔婆,咋欺负我家小溪的,现在还有脸要我们赔钱?还想赖在我家不走?那以后我家的刷锅水都给你喝!”
围观的人怕被波及,赶紧往后退。
可田母正坐在地上撒泼,一时竟逃不掉。
再加上旁边张大嘴嗷嗷哭的田光宗也没有被放过,带着异味的水巴掌直接呼到了他脸上,让他一边咳嗽一边眼泪流得更加凶猛。
田母要护着自己的宝贝孙子,挨了三瓢水后,才抱着田光宗起身,往人群里躲。
廖春花又舀了半瓢水,端着没有泼出去,只怒视着田母,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以后我家小溪又不用看你脸色过日子,你以为我还会给你面子?呸,你算什么东西!”
然后,田母又是老一套,闹着不想活了。
廖春花冷笑:“你有本事就当着你孙子的面撞死呀,看他会不会被吓成一个傻子。不过啊,没了你这种黑心肝的恶婆婆,没准儿还有人愿意嫁给你儿子,给田光宗当后娘嘞。”
很显然,廖春花拿捏住了田母的软肋,这一通嘲讽把人气得脸都快青了。
而田母只会无能狂怒。
任田母怎么闹,贺家人都像是看耍猴戏似的,根本不为所动。
最后还是村干部来了,对着田母连劝带批评,再加上田光宗哭闹不止,田母只好不甘心地像个落汤鸡一样离开贺家。
站到大门外,田母又留下了一串狠话和诅咒。
廖春花端着刷锅水追了出去,才让田母赶紧拉着田光宗跑了。
田家村的人离开了,可上石桥村这些爱看热闹的闲人可没那么容易散。
他们根据平时的熟悉程度,各自围住了贺家不同的人,七嘴八舌地问——
“小溪,田光宗真不是你亲生的?”
“冬妮,这下你两个小姑子都回娘家住了……”
“小草,这到底是咋回事啊?你们去县里给你大姐看病,咋回来就离婚了?这都好几天了,田家村今天才来人,田胜利他妈之前该不会被瞒在鼓里吧?”
更多年长的人都凑到廖春花旁边,闹哄哄地打听:“你家小溪离婚,你也没劝劝,就这么同意她回娘家了?”
“你今天这么硬气,是真不打算让小溪回田家了?她还带着个孩子,以后可咋活啊?”
廖春花:“她有手有脚的,咋不能活了?她在田家干那么多活,过得是啥日子?回了娘家,总不能更差了。再说,妇女能顶半点天,没准儿我家小溪离了田家那个火坑,还更有出息了。”
哼,你们根本不知道我家小溪因为离婚得到了什么。
又有人问:“那田胜利他妈说的,坐小汽车是咋回事啊?”
廖春花一愣,她幺儿和小溪他们也没和她说过啊……
但田胜利他妈也不太可能和田家村的人串通好了,说这种谎。
廖春花心念急转,然后她有些骄傲地一摆手,说:“这不是我家小溪因祸得福么,她住院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县城里的大姐,人家听说了小溪的遭遇,特别支持她离婚,见她身体没养好,就好心借给她车。”
“现在时代不一样了,离婚能有啥啊?县里离婚的人多了去了,还有女人离婚后过得更好了。”
廖春花在为贺小溪有工作的事做铺垫:“小溪在县里认识的那人还说了,要是需要帮助可以找她。”
那些人还想继续问,廖春花却担心这里面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就开始赶人:“行了,这些话以后有的是时间说。我家乱糟糟的,要好好收拾。我还得用柳枝给院子里洒水,好好除一下田家的晦气。”
打扫、洒水的时候,就不适合有外人在场了。
“辛苦你们今天帮忙,人太多,我也不留你们喝水了,咱改天再聊。”
等把外人都打发走,廖春花就皱着眉问:“啥小汽车?你们咋没说啊?”
贺明隽:“就和妈刚才的说法差不多,我们忘了说,妈你竟然都能猜到。”
“那是!”廖春花神色骄傲,“老娘这么多年又不是白活的,可不能让人往你大姐身上泼脏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