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需要回一趟凌家,他还有一些事情没有搞明白,一些疑惑没有得到答案。
另一点就是,凌谦对他的态度。
上辈子被关在地下室那十年,郁燃忘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凌谦和顾雁山越走越近,全盘拥有凌家掌控权之后?
那个别墅里,除了凌谦之外的其他人都搬走了。
凌父凌母搬去了哪里郁燃不知道,萧亦清和凌羲搬到了何处郁燃也不清楚。
总之,只有凌谦。
他会到地下室里来,给郁燃看他出差在国外时给他带回来的各种有意思的小玩意;
会不厌其烦地给郁燃送来新的义眼,一直企图打造一双和郁燃眼睛一模一样的义眼,每次兴致勃勃的来,给郁燃装进去之后又会沉着嗓子不悦地说不像;
他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带郁燃去地面晒太阳,偶尔也会带郁燃外出,去马场、去海边或者哪里……
郁燃闭上眼,水柱从头浇下,湿透的发贴在他挺直的鼻梁上,卷翘的长睫在水柱的冲刷下,犹如颤抖的蝶翅。
只要郁燃不想着逃跑的时候,凌谦都是温柔又疼惜他的那个大哥。亲力亲为地将他抱上抱下,准时准点地为他检查身体,轮椅上的毛毯永远是细腻又柔软的。
但只要郁燃生出一点不配合的逃跑心思,不仅任何一个帮助过他的人都会遭殃,他独自将郁燃关在地下室里不允许任何人和他沟通。
可能十天可能二十天,可能更短也可能更长,然后他便如救世主一样降临。
同郁燃说话时会单膝蹲在他脚边,抚摸他额发的手温暖又干燥,就连声音都很轻柔。
“怎么还是这么不乖呢。”
凌谦偶尔会这样说。
“下次不要在胡闹了。”
凌谦偶尔也会这样说。
但大多数时间,他会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如常地照顾着郁燃。
郁燃一直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直到有一次,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人误闯了地下室,看到了郁燃,一边调侃凌谦金屋藏娇,一边让凌谦把郁燃送给他而引来凌谦震怒时。
郁燃突然明白了,凌谦喜欢他。
就连凌谦自己都没发现,他对他这个从小长在身边的弟弟前所未有的控制欲和占有欲,不是出自亲情,而是他喜欢他。
蓦地睁开眼,郁燃任由水流进眼睛里,涩的,却提醒着郁燃如今这双眼睛,还完好地装在他自己的眼眶里。
关掉水,郁燃迈出浴室。
撕掉腿上的绷带,虽然没沾倒水,但闷在纱布里一整天,伤口处仍然有些轻微地泛白。
叫酒店送药过来会被凌谦发现,郁燃干脆没有再换,直接裹上了浴袍。
想了想,他扒开浴袍领口,在锁骨处揪了两下。
他皮肤薄,稍微有点力就会留下颜色。
粉红色的痕迹乍眼看去,倒真透着些许暧昧。
刚弄完,凌谦来敲门了:“小叶。”
郁燃拉开门:“大哥。”
屋里开着空调,但刚洗完澡的郁燃带着一身潮气,血色的皮肤从脸到脖子都透着热热的粉。
像个刚出锅的糯米包。
凌谦唇边带笑,因为这个想法心里有些发软,目光却在接触到郁燃锁骨时猛地一顿。
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大哥?”郁燃拉下头上的毛巾,“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凌谦转身,“叫你出来吃饭。”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很累,大哥吃吧,我想休息了。”
凌谦:“吃完了再睡。”
郁燃摇头。
凌谦表情冷峻,他不喜欢郁燃不听话,哪怕只是让他吃饭这么小的事。
但郁燃很坚定,说着便转头将吹风机插上电,对着镜子开始吹头发。
在吹风机的嗡鸣中,凌谦冷着脸离开了他房间。
看着送来的新鲜海鲜,凌谦也胃口全无。
他坐在客厅沙发上,敲出了盒子里的烟。
想来想去也无非是以前郁燃从不会这样,他向来听话,特别是听凌谦的话。
而郁燃说的,也不全是借口。
谢彭的药到底是伤身体,即使药效早就退了,但郁燃一整天都觉得很疲惫。
有一种身体沉甸甸的,好像四肢都灌满了水的笨重感。
疲倦,但没什么睡意。
他躺在床上,思索着顾雁山出现在甲板上的用意。
虽然他如愿在船上引起了顾雁山的注意,但老实说,郁燃不知道顾雁山到底在想什么。
他太难猜了。
和他博弈,让郁燃有一种自己的一言一行,皆在他意料之中的受控感。
就好像,他知道郁燃的目的是什么,出于一种玩味的态度,给出了郁燃想要的反应。
否则,又要怎么去解释顾雁山将破坏他制定的规则的谢彭,送给他处置,
同理他出现在甲板,很难不说是在知晓了郁燃的目的后,特意的。
像什么呢,像莉莉安喜欢吃苹果,他就会在心情好的时候,或者马儿讨了他欢心的时候,抛给小马一块甜甜脆脆的苹果,以示奖励。
郁燃的安排、策划、心机,在他面前好似全然无所遁形。
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就像高空走钢丝,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却又充满了挑战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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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凌谦抽完烟习惯性地洗了手。
他轻轻敲了敲郁燃的房门,见没人应,推门进去,见郁燃侧身躺在床上,呼吸安稳,已经睡着了。
凌谦在床边站了片刻,准备离开的脚顿了顿,鬼使神差地半弯下腰,屈指拉开了郁燃浴袍的衣领。
刚才只是晃眼而过的吻痕清晰可见。
凌谦眸色发沉,刚压下去的怒意又翻涌而来。
虽然他知道郁燃昨晚是被人下了药,但是他才十八岁,顾雁山怎么下得去手!
他杀了顾雁山的心都有了。
凌谦放下衣领,转身出了房间。
随着房门轻阖,床上熟睡的郁燃缓缓睁开眼,勾着唇角往被子里埋了埋。
当然,凌谦除了无能愤怒之外,什么都不能做。
他算老几,难道还能去质问顾雁山不成?
……凌谦微微一顿,为什么不行?
作为哥哥,他不正好能以此为理由,向顾雁山表达他对两人关系的立场。
凌谦颦眉沉思,不管用什么方法,郁燃必须留在凌家。
来电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凌谦拿起手机,是凌羲打来的。
“哥,亦清的眼睛越来越严重了,医生说照这样下去,他很快就会看不见了。”
凌谦:“你和我说这个有什么用?我难道就有办法让他看见了?”
他语气冷硬,同郁燃说话时截然不同。
凌羲即使不高兴大哥对萧亦清的疏于关心,也不敢挑战他的权威,闻言沉默片刻,仍然不爽:“医生说他需要眼角膜移植,我不信你不知道。”
自从凌谦接手凌氏后,凌父退居二线,家里大事小事都要过凌谦的眼,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凌谦不喜欢他的打探:“你想说什么?”
凌羲说:“我上次都听到了,你和爸在书房说的话,既然你们需要凌叶留在凌家,为什么不能把他的眼角膜移植给萧亦清。”
凌谦下意识看了眼郁燃紧闭的房门,大步走出套房,他简直被凌羲这番话气笑了:“你脑子没病吧凌羲,小叶是活人,不是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