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谦在淅沥的雨声中,听出来几分欢快。
同样的雨声,听在不同的人心里,只剩下焦灼和愤恨!
刀刃和磨刀石摩擦发出尖锐又危险的声音。
陈宏背对着云瑞华站在厨房,身上的绷带已经拆了一些,露出皮肤上纵横的伤疤。
“凌家那边没有打生活费过来,你又不出去工作,现在那个疯女人还在我们家白吃白喝,你到底想干什么!真要让你儿子去喝西北风吗!”
云瑞华恨铁不成钢,对着陈宏的背影喋喋不休:“我就说如果真的是那么重要的人,怎么可能那么轻易交给你,我看你就是想发财想疯了,被那晚的人骗了!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踏踏实实过日子,而不是想着走什么歪门邪道,还是赶紧把那个疯女人从家里赶出——你干什么!”
陈宏手握菜刀,刀刃泛着寒光:“闭嘴!我需要你教我做事?说了这么多,我当初差点被凌谦弄死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云瑞华惊恐地退到墙边。
“你再废话,我第一个先砍你!”
云瑞华满脸惧色,陈宏对她歪了歪刀尖,指使她把屋里的温茹雅弄出来。
温茹雅就是个疯子,云瑞华对上她只有吃亏的份,她不想去,但面前寒光毕现的刀刃又让她胆寒。
她喉头滚动,抖着声音问陈宏:“你到底想干什么!”
陈宏双眼发直,人已经魔愣了:“既然他不让我好过,那谁都别想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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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还合适吗?”
套房里,郁燃换上了凌谦替他准备的礼服,白色。
郁燃天生的色素淡,瞳色浅皮肤白,穿着白色的西装礼服,站在宴会厅璀璨的灯光下,像个透明的小王子似的。乖乖巧巧人畜无害,从小到大出席什么重要场合,凌谦都以此模板打扮他。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郁燃没有什么波澜。
倒是凌谦对他的眼光很满意。
“这段时间你好像长高了些,之前让你来量尺寸你也没时间。”他拿过一旁的领结要替郁燃戴上,“我按照你之前的礼服放了点量,穿着倒是刚好。”
不管是肩膀还是腰线,都掐得刚刚好。
这种对郁燃了若指掌的掌握感,让凌谦心情不错。
当然,今天一整天凌谦心情都挺好的。
宾客接连而至,他没有在更衣室里多逗留,很快便出去迎接客人去了。
说是为萧亦清和郁燃办的宴会,但其实这是凌谦的主场,对于郁燃说想晚点出去的话,他也没什么异议,反而揉着郁燃脑袋让他休息好了再出去。
凌谦前脚刚走,郁燃后脚就拆了束缚在颈间的领结,随手丢在地上。
他开门走出休息室,走廊里厚实的地毯吸收了脚步声。
郁燃并没有走多久,萧亦清的房间距离他不远。
萧亦清眼睛不好,腿脚也不方便,到了会所后就一直在房间里休息。
郁燃站定在门口,抬手轻叩了三下门。
随后没了动作。
屋内的萧亦清等了片刻也没见人进来,疑惑地“望”向房门的方向,一边问着“谁”一边滚着轮椅过去。
他对这个会所的房间有些陌生,行动不是很方便,中途撞了一次沙发和柜角,才行至玄关,压下了门把手。
萧亦清能感受到门外站着人,但他不知道是谁。
“请问有什么事吗?”
萧亦清的礼服也是白色的,但和郁燃的款式有些不同。
如果萧亦清能看见,他就会发现,穿着类似的同色礼服的他和郁燃,前所未有的高度相似。
而他脸上茫然又懵懂的表情,倒真让郁燃幻视了几分从前的自己。
他不由挑眉,很难不往深了想凌谦这番举动的用意。
他这是将萧亦清当成了他的替身了?
郁燃有些想笑,这实在太好笑了。
这是他重生以来,见过最可笑的一幕。
原来凌谦竟然是这样一个,胆小鬼。
在这个陌生的环境,身边也没有熟悉的人,以及对凌羲的担忧本就让萧亦清一直处于一个难以言说的忐忑状态中。
此刻空气里的沉默,更是加深了萧亦清的不安。
扶着轮椅的手不自觉地收紧,萧亦清费力地想要看到面前的人,在这个角度过于昏暗,他眼前漆黑一片。
他只能再次主动出声:“你好?”
“萧亦清。”
少年的音色像山谷里一汪清冽的泉水。
萧亦清蓦地安静下来。
“凌叶?”
紧绷的背脊,微沉的声音,萧亦清整个人都进入了一种防备的状态中。
从他回到凌家,和郁燃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他也实在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和郁燃相处。
一开始,他以为在他不在的这些年,郁燃的存在填补了温茹雅失去爱子的痛楚。
虽然凌羲总是无时无刻不在他耳边强调,是郁燃抢走了他的一切,是他导致了他如今这副模样。
但萧亦清清楚,这件事怪不得他,被领养不是他的决定,他的童年认知被一朝推翻,他同样痛苦。
但是很多时候,当他知道这双脚再也站不起来的时候,当他的眼睛也逐渐开始出现问题的时候,当他发现这个家里除了凌羲以外,并没有人真的接纳他的时候。
萧亦清又会有那么一些憎恨郁燃,特别是凌羲在他这丑陋的情绪滋生时,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畔低语。
萧亦清深知他的无辜,反复唾弃着自己的丑陋,却难以控制。
他只能幻想着郁燃对他同样的憎恨,以此得到救赎和喘息。
郁燃应该恨他的,如果不是他的突然出现,他仍然是那个独享宠爱的凌家二少爷。
他让他跌进了泥潭。
本应该是这样的。
本应该是这样的才对。
萧亦清的认知,他的幻想,他和郁燃处在天平两端的平衡,在哪天温茹雅的房间门口,郁燃替他捡起滑落在地的毛毯,并细心掖在腿下时,被打破了。
郁燃不恨他?
他怎么能不厌恶他,他为什么不对他恶语相向?
他这样让萧亦清如何自持,让他如何面对那个丑陋不堪的自己?
而更让萧亦清感到痛苦和荒谬的,是凌谦接下来告诉他的那个真相。
他根本不是凌家亲生的孩子。
霸占他人一切的,实则是他自己。
这太荒谬了。
而萧亦清不是郁燃,他没有郁燃那种离开凌家,将一切归还的勇气。
他是个残废,他还马上要瞎了。
如果他像郁燃那样健康的话,他会还的。
无数个日夜里,萧亦清都像这样,一遍遍地用同样的理由来开导自己,又不由自主地陷入对自己的谴责中。
他不止一次问凌谦,什么时候告诉郁燃真相,在对方的推委中,他紧张地缩回了壳子里。
萧亦清希望郁燃知道真相,又害怕郁燃知道真相。
在等待的过程中,头顶仿佛随时悬着一把利剑,反复鞭挞着他的良心。
现在,一切真相大白,他更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郁燃。
他想,不管郁燃是要打他还是骂他,我都接受。
虽然这一切并不是他的主导。
半晌,萧亦清犹豫着开口,“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萧亦清。”
郁燃往屋内走了两步,小腿碰到他轮椅的脚踏,萧亦清不由往后滚了半圈轮子。
他紧张地等待着法官的判决,却听到那道泠泠嗓音对他抛下一个难以拒绝的诱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