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雁山的目光从郁燃雪白又单薄的身体上轻扫而过, 他将车上干净的备用西装盖到郁燃身上, 遮住了那大片大片晃眼的白。
指腹偶尔刮过郁燃冰凉的皮肤, 垂在眼睑的浓睫便会不安地轻抖两下。
他从衣下伸出手, 抓住了顾雁山的袖子。
手也没使上什么劲,虚握着,指腹勾着他的袖扣。
顾雁山低头看他, 郁燃安静地闭着眼,下巴挨着他的黑西装,极致的黑和极致的白碰在一起,很是醒目。
他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意识模糊时下意识的,透出几分安心和依赖。
顾雁山没有将手抽走,在雨里被打落的几缕额发半盖着眼,只隐约露出一点锋利的眉弓。
阿坤偶尔扫向后视镜,虽然看不清顾雁山的表情,但能感受到几分他不加掩饰的愉悦。
顾雁山此刻心情很好。
因为小凌先生。
虽然阿坤不明白原因。
他不明白为什么郁燃明明受伤了,顾雁山反而心情很好。
目光快速从郁燃身上略过,他搭在身上的衣服是阿坤准备的,他一直以来都有这个习惯,以前是替顾家干某些“活”,总少不了要脏了手。
后来是总有这样那样的“邂逅”和“意外”,即使再后来此类情况再也不会发生,但这个习惯阿坤一直保留了下来。
他从西西里一路跟着顾雁山漂洋过海回到顾家,他细致又妥帖地替顾雁山打理着生活里的一切细节,没人比他更清楚那些妄图入侵他边界的会被怎样对待。
别人碰过的东西,摸过的衣物,只会得到一句轻描淡写的“处理掉”。
叶时鸣总是调侃他领地意识强,并不是在开玩笑。
衣服这种对顾雁山来说私人到极致的物品,现在却用在了郁燃身上。
他的行为看起来像是在呵护,但以阿坤对他的了解,他当下接收到的情绪信息中,顾雁山除了愉悦并没有太多对于郁燃的担忧或者心痛。
阿坤不像叶时鸣,相比一肚子弯弯绕绕,总喜欢探究到底的那位,他是一个纯粹的执行者。
他百分百执行顾雁山的指令,哪怕是叫他去死,阿坤也不会有丝毫的迟疑。
他从不会质疑先生的决定,也不会深究顾雁山的意图。
保护他,照顾他,跟随他,服从他,是阿坤唯一的使命。
即使他总是不明白,先生在想什么。但随着顾雁山的地位越发稳固,随着岁月增长,他越发沉稳和内敛后,几乎没有什么能引起他的波动。
大概是因为当一个人站在最高处,一切都唾手可得之后,就鲜有什么能再吸引他的目光。
不仅是顾雁山,就连阿坤这些年下来,情绪都淡了不少。
顾雁山难得的外放,才叫他不由侧目。
好奇的眼在后视镜里和顾雁山隔空相撞,顾雁山单手将郁燃身上因为转弯而下滑的衣服往上拉了拉。
“你记不记得那年在海上,有鸟撞上了你正在着陆的飞机?”
阿坤点头,他当然记得那场事故。
当时飞机正准备着陆,黑雁埋头撞来,机身动荡,阿坤鲜少的再次体会到了肾上腺素狂飙的感觉,因为顾雁山的生命受到了威胁。
那些飞鸟在两人眼前拍成血肉模糊的一团,在龟裂的挡风玻璃上留下一条条模糊的血迹,垂直地掉进海里。
细细想来,刚才直奔他们而来的少年,像极了那些自毁式撞向飞机的鸟。
当时跳伞的时机再慢一步,他们就会和那辆飞机一起坠毁。
而相比阿坤的劫后余生以及对顾雁山伤势的担忧,先生当时的笑容和此刻很是相似。
两人在猎猎海风中远望着坠毁在海岸边,燃烧着熊熊烈火的飞机,顾雁山说了一句话。
是什么来着?
阿坤想了一下才回忆起来,他说难得的经历。
阿坤不理解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不是吗?”顾雁山微眯着眼,丝毫不在意身上的大小擦伤,身上的衬衫在风中乱舞,“挺有趣的。”
有趣吗?
阿坤不由多看了郁燃两眼。
有趣在哪里?
他当时不明白,现在依旧不明白。
顾雁山没再解释更多,阿坤也没有再问。如果他继续追问,他就会得到一个虽然二者都是有趣,但郁燃区别于肾上腺素飙升的兴奋,他带给顾雁山的是源源不断的,多巴胺分泌时的愉悦感。
而这份快乐,阿坤通过照顾顾雁山就会得到,所以他不会懂。
从中庭到客房区的距离不远不近,十分钟的车程,他们到时,会所的医生也在后脚匆匆赶到。
把人送进套房,医生快速地给郁燃做了检查,整体来说伤得不算严重,虽然有不少出血但多是挫擦伤,没有骨折或内脏出血,神志不清和反应迟钝是脑震荡,是否有脑出血等情况还需要做进一步的检查,会所没有这个条件。
他只能在清创之余,再给郁燃开点含镇定作用的止痛药。
药是顾雁山喂的,将药片送到郁燃唇边,他就乖乖张嘴含住,让喝水就微微抬起上半身。
他呼吸又浅又慢,满额头的冷汗,皱着眉心全程都没睁眼,明显非常不舒服。
但从头到尾,除了对顾雁山的那声求救外,他没有发出过一点声音,哪怕是呼痛。
这么能忍,连阿坤都有些意外。
他的目光从郁燃身上移开,离开房间片刻又回来,手里拿着浴袍,询问顾雁山:“先生,您的衣服湿了,先换下来吧?”
顾雁山的衣服不仅湿了,还沾着郁燃的血。
他接过浴袍,去了浴室。
刚脱下外套,手机响起来电。
叶时鸣的,顾雁山懒得接,任由手机嗡鸣。
过了会儿,叶时鸣挂断后又接连发来两段视频。
顾雁山简单冲了下,系浴袍腰带时,手机又嗡嗡嗡震了好几下。
他擦着头发点开语音。
叶时鸣就差捶胸顿足地感叹自己跑太快,早知道后面的事情那么精彩他就多留一会儿了。
顾雁山扫了眼视频,没有打开。
走出浴室,他看了眼床上脸色苍白的郁燃,问阿坤:“到哪里了?”
阿坤知道他在问程律:“已经上山了。”
顾雁山在床边的椅子坐下,郁燃开口:“顾先生。”
他声音沙哑,听着比之前清晰,虽然没睁眼,但意识应该清醒不少。
顾雁山问:“感觉怎么样?”
郁燃慢吞吞地回答:“头疼,头晕。”
“嗯,你脑震荡比较严重。”
“那我应该报警吗?”过了会他又说,“我好像没买保险,您买了吗?”
他还有心开玩笑,看来应该好了不少。
顾雁山说:“你放心,该赔你的一分也不少。”
郁燃闭着眼睛笑起来。
“你应该想看这个吧?”顾雁山走过去,郁燃有点费力地掀开眼皮。
雨夜里的视频非常模糊,能从满屏的噪点看出拍摄者离得不近,就算焦距拉到最大,主角依旧没有占到画面的三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