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他最后拨给凌谦的电话,那声求救的“大哥”,同样成为他的梦魇。
凌谦浑身是汗地从床上坐起,梦里他将凌羲掐死在那天的雨地里,回头时,浑身是血的郁燃却一刀捅进他心口。
他说大哥,你骗我好久,我恨你。
梦里的痛似乎带到梦醒,凌谦捂着胸口大口喘气,许久之后喘息渐渐归于平静,他掀开被子走出房间。
屋外的月光,在静谧的别墅内投下光影。
也在柔软的床铺上拉出一片清白。
纤长的阴影将床上的光亮挡去一半,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萧亦清熟睡的侧脸。
缱绻又眷恋。
屋内悄无声息,脚步声离开之后,床上睡着的人狠狠一颤。
被内金属碰撞声闷闷响动。
萧亦清睁开眼,他原本的黑瞳呈现出剔透的浅棕,却僵硬着,没有被月色晕染出一分神色。
那是一双琥珀色的义眼,美丽且死板。
和郁燃那对浅色眼珠高度相似。
他又想起了郁燃的话——
这个家里,没有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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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燃最后选了追风这个名字,给他的小马。
追风不到两岁,还没成年,送到马场后,总爱往莉莉安身边凑。
只要他不靠近顾雁山,和带着一身胡萝卜味儿靠近莉莉安撒娇,莉莉安大多数时候对他都算和颜悦色。
和莉莉安相反,追风和大多数马儿一样,都很钟情胡萝卜。
郁燃握着胡萝卜的手,都被他含进马嘴中。
然后又嫌弃地吐出来。
“小郁先生。”
阿坤突然出现,给他递上一块叠好的方巾,上面萦绕着熟悉的香味,是顾雁山的。
郁燃侧目,草坪另一侧,顾雁山背对着他,一边拿梳子替莉莉安梳着颈部鬃毛,一边接着电话。
郁燃擦着手上追风的口水。
以前没搬进来,很多时候顾雁山都不会亲自出面,郁燃常和阿坤见面,但自从住进顾雁山家里,他和阿坤反而没了交流。
他在家里不会像在外那样,对顾雁山寸步不离。
郁燃已经很久没和他说过话了。
阿坤过来,只是为了给他转达温茹雅自杀未遂的消息。
“她想见你一面。”
郁燃表情没有变化,应声:“我知道了,谢谢阿坤先生。”
阿坤对他颔首,转身回到顾雁山身边。
郁燃目送着,抬起的目光恰好和那边转头的顾雁山对上。
顾雁山神色淡然地听着,对郁燃勾了勾唇。
如果没有他的命令,阿坤应该是不会特地来告知郁燃温茹雅的事。
但回程的车上,他也没有询问郁燃对这件事有什么想法。
倒是郁燃主动提起,他想去趟医院。
顾雁山便让阿坤转道,将他送过去。
温茹雅被转移到了精神病院,入住的楼层似乎比疗养院更安静,他推开门,看到了靠坐在床头的女人。
她那一头标志性的麻花辫散了,头发凌乱弯曲,但面容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看到郁燃,眼里先是闪过一丝意外,然后扬起一个和煦的笑:“你来了。”
任谁看了这一幕,也不会说她精神失常。
屋里所有的角都被包了起来,尖锐的东西一律看不见,温茹雅脖颈和手腕上都缠着厚厚的纱布。
这些都明确表示着,在这期间,她不仅自杀了一次。
郁燃在床边坐下:“你想见我。”
温茹雅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能再叫我一声妈妈吗?”
郁燃没有出声。
温茹雅笑笑:“你确实不像我的孩子,特别是你穿着裙子扮成她的时候,你和琪琪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如果你想见我,只是为了和我说这个,那么你也见到了。”
郁燃闻言没什么波动,说着就要起身。
温茹雅却有些激动得半扑到床边,抓住郁燃手腕。
“我知道我罪孽深重,我没有想要祈求谁的原谅。”她掌心滚烫,“但是,你不想听一听你父母的事吗?”
“你得记住他们呀,你不记住他们,他们就真的消失了。”温茹雅颤声,“当年的真相,你不想知道吗?”
“她和你是堂姊妹,比你小两岁,从小和你一起长大,但你幼时并不是很喜欢她。”
郁燃出声,温茹雅一愣,她看着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听着他平静地复述出过往的一切:“因为你们一同长在祖父家,而她的父亲因为是家中最受宠的儿子,家里长辈爱屋及乌,也更喜欢她……”
而且温琪雅外向,开朗,好像天生就更讨人喜欢。
温茹雅则同她父亲一样木讷。
妹妹是很好的,不会恃宠而骄,也不会因为祖父母更疼爱自己而在温琪雅面前耀武扬威,相反,她从小就是个正义小战士。
但凡长辈的表现出对两人任何的差别对待,她都会叉着腰为温茹雅抱不平。
可每次看见祖父母笑着亲她,因为她而改变了对温茹雅的态度时,温茹雅不仅生不出一丝感激,反而更愤恨。
但在温琪雅扑进她怀里撒娇,又偷偷拿攒了很久的零花钱给她买她眼馋了很久的玩偶时,她又控制不住的想要像祖父母那样亲亲她圆嘟嘟的小脸蛋。
温茹雅认为自己是厌恶她的,虽然她能随时对温琪雅表现出关怀,她讨厌她不得不长成,他们口中的“姐姐”模样。
直到大学,她终于离开那个家,距离让她模糊了那份因为种种原因转嫁到温琪雅身上的恨。
她在学校里遇到了裴宴安,并且爱上了他。
她小心翼翼隐藏着自己的爱慕,为了靠近他,还接受了凌项禹的追求,而裴宴安却因为一次意外的见面,对温琪雅一见钟情。
这实在荒唐,为什么人人都会喜欢温琪雅?
为什么就连凌项禹也总是提及她和妹妹的差距?
可男人就是这样,即使垂涎着友人妻,在面对着友人产业巨大的利益诱惑面前,也能对她手无寸铁的妹妹痛下狠手。
裴宴安的起步确实是靠着凌项禹的支持,但后期两人经营理念出现了巨大的分歧,凌项禹带着可观回报抽身而出,两人分道扬镳。
结果分开后,一方蒸蒸日上一方每况愈下,凌项禹又找回了裴宴安,想要分一杯羹。
念及旧情,裴宴安同意了,甚至毫无防备地给他展示了产业核心,凌项禹看见了巨大的,比他以为的和他得到的还要多得多的利益。
他贪念丛生,想要将其据为己有。
温茹雅无意间发现了凌项禹的打算,她心怦怦直跳,面对温琪雅夫妻俩时错漏百出,但她始终没有把凌项禹的打算告诉他们。
她想,凌项禹只是想要占据他们的财产,又不会害命。
她想,她那从小顺风顺水一切唾手可得的妹妹,如果从高处摔下来会是怎样的场景?
她也想要站在高处,俯视她一回。
等裴氏倒了,她会接济他们夫妻俩的。
她这样劝慰自己,对凌项禹的种种手脚视而不见。
直到她发现凌项禹是奔着要人命去的,她才猛然惊醒,却晚了一步。
却晚了一步,温琪雅倒在血泊了,死在她怀里,死的时候还像小时候发现她藏在柜子里一样,伸手摸她眼眶。
温茹雅才发现她哭了。
因为妹妹死了?那一刻她被巨大的内疚笼罩,眼前走马灯似的全是两人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
“你痛苦不堪,宁愿丢弃自己的孩子,也要让我作为‘凌叶’长大。你以为朝夕相处可以培养出凌家人对我的浓厚感情,却没想到我一到十八岁,他们就马上把我赶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