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以郁燃的了解,他也不会在那里停留多久。
回过头,郁燃前往灵堂。
今天整个墓园都非常安静,一个多余的人也没有。
除了郁燃外,似乎再也没有别人奔赴这场葬礼,为即将深埋地底的女人吊唁。
郁燃收起伞,靠在墙根,迈入灵堂。
眼一抬便是温茹雅的遗照,照片上女人的头发并不是她标志性的辫子,而是柔顺地垂在两肩。
她双眼微弯,同站在面前的郁燃对视。
郁燃站着,没有献花,也没有鞠躬。
而从他出现便一直没有出声的凌谦,双唇张合,终于唤了他一声:“小叶。”
“大哥,”郁燃看过去,“我已经不叫那个名字了。”
凌谦似乎才反应过来似的,闻言愣了片刻:“是,我应该叫你知璋才对。”
话是这样说,但他却没有立刻叫郁燃“知璋”。
仿佛这个名字吐出口,郁燃就彻底和他没了关系。
他不出声,郁燃也不说话,他将目光从凌谦身上移开。
郁燃刚转开眼,凌谦便急急开口:“我以为你不会来。”
“你把邀请函发给了顾先生,我怎么会不来。”郁燃再次看向他,“毕竟她也养育我一场,我理应过来。”
“你果然……”一直在顾雁山那里。
凌谦上前一步,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郁燃,里面翻滚着压抑的情绪,他说:“你不接我电话不回我信息,我联系不上你,只能联系顾董碰碰运气。”
不到万不得已,凌谦不会通过顾雁山联系郁燃,虽然他亲眼看着顾雁山将郁燃带走,但是他并没有多想面对此事实。
哪怕“裴知璋”起诉凌家。
哪怕顾雁山带走他不久后,便流传起顾雁山对新养的“宠物”宠爱非常这样的事。
但偏偏,郁燃开口第二句,就离不开他的顾先生。
凌谦心里就跟堵着一块秤砣似的。他仔仔细细打量着郁燃,看他比以往圆润了些许的脸庞,看他剪裁合身的西装衬得他肩平腿直,最后目光滞在他胸口色泽莹润的方巾和那根细细的驳头链上。
不过月余不见,他就变得熟悉又陌生,浑身都是被他人染指的痕迹。
凌谦说:“小……你恨我吗?”
郁燃静了静:“我不知道。”
他敛下眼皮:“不联系你,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你。”
“你放心,我们欠你的大哥都会补偿给你。”
郁燃沉默着,没点头也没摇头。
“小叶,你看看大哥。”凌谦按住他的肩膀,“你相信大哥!”
郁燃抬眼:“大哥,我不叫凌叶。”
他眼神平静,并没有什么凌谦以为的纠结神色,特别是他强调自己的名字时,甚至有些冷漠。
冷漠?
凌谦一个激灵,这种眼神会出现在郁燃身上吗?
他回过神,郁燃眼里却没有什么过多的情绪。
“是,你不是凌叶。”凌谦重复着,“你是裴知璋。”
他是裴知璋。
凌谦不知道想到什么,胸膛起伏的弧度加深,呼吸明显急促了些许。
“知璋。”
凌谦念出这两个字的语气,温柔到有些毛骨悚然。
他和郁燃对视,手从郁燃肩头滑下,握住他的双手:“你信大哥吗?爸妈做的事情,大哥也是不久前才知情。”
郁燃不回答,凌谦又说:“大哥从来不会骗你的,不是吗?”
他给自己包装了一个无辜者的角色,甚至将以前那些将郁燃逼离凌家和不想让他回到裴知璋的身份等事情,都圆了一个漏洞百出的理由——保护。
郁燃在他炙热的注视下,给出了他想听的答案:“我相信大哥。”
凌谦一喜,猛地将郁燃拥入怀中。
郁燃抵住他胸前,没让凌谦将他完全抱住,他看了眼灵堂上的时钟:“时间差不多了,我要回去了。”
“这就要走了?”凌谦眉头一皱,“大哥还有好些话想和你说。”
郁燃说:“顾先生在下面等我,不好耽误太久。”
凌谦沉默片刻:“但这是关于裴家,你父母的事。”
郁燃犹豫了:“可是……”
凌谦没有催他:“实在不行,下次也行。”
郁燃垂眸想了想,说:“我和顾先生说一声。”
凌谦就像知道他会这样决定似的,唇角微微勾起,体贴道:“好。”
郁燃拿出手机,转身出了灵堂,他全程没有回头,但都能感受到凌谦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他背上。
阴冷,黏腻。
郁燃没有走远,他就站在灵堂外的屋檐下。
没响两声,顾雁山接通了电话:“顾先生。”
“你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遇到什么危险的样子。”
郁燃轻笑:“是。”
他回头,笑着同凌谦对视一眼,说:“大哥说有些关于我父母的事情要告诉我,我可以多留一会儿吗?”
啪。
郁燃听见一点微弱的声音,像是什么又轻又快的撞击声。
之后才是顾雁山懒洋洋的:“当然。”
“您在玩什么?”郁燃问。
“飞镖。”
郁燃笑道:“您真有闲心。”
顾雁山转动着手里黑黄色尾翼的飞镖,对准前方靶盘,手腕一抖,飞镖脱手。
之前插在靶心的粉色飞镖被击落在地,和地上其他的飞镖殊途同归。
叶时鸣不甘:“你等着,看我不把你射飞!”
“等你信号之前,我也得找点事情做不是。”顾雁山对郁燃道。
“我飞镖也玩得不错,下次能带我一起吗?”
“知道,”顾雁山说,“下次带你过来玩。”
“谢谢您。”郁燃笑着挂断电话。
他并没有太避着凌谦,虽然听不见电话里的声音,但他说的内容,基本都传进了凌谦耳朵。
他表情有些难以维持的扭曲。
郁燃的飞镖,还是他教的,他却拿去向别的男人示好。
凌谦绝对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他死死盯着郁燃的背影。
而那边,郁燃转身时目光一滞,好像现在才看到转角处露出的半个轮椅。
他先看了眼凌谦,又望向转角处,试探性叫道:“亦清?”
那边轮椅上的人明显怔了下,才滚着轮椅从墙角转出来。
看到萧亦清那张脸时,郁燃也愣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看向凌谦:“大哥,亦清的眼睛……”
凌谦走过去,握住轮椅扶手,将萧亦清推到郁燃面前。
“做了个小手术,把坏死的眼球摘除了。”萧亦清摸着眼睛,指腹碰到眼珠也浑然不觉似的,“吓到你了?”
一股血液从脊柱冲向头顶,郁燃眼里只有萧亦清那双空洞又死板的眼珠。
那一瞬间他好像隔着时空看见了他自己,日复一日,就像萧亦清那样坐在轮椅上,眼眶漆黑,淹没在堆成山似的义眼中。
每一双,每一双,都是凌谦找人精心打造。
每一双,每一双,都倒映着凌谦的身影,和他一声声“喜欢吗”的询问。
“不,”郁燃听见自己的声音,“很美,很适合你。”
大哥。
怎么办呢,我好像知道你的打算了。
萧亦清在他的称赞中,笑得有些勉强:“谢谢。”
他放在膝上的手紧了紧。
来电声在三人间响起,萧亦清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反应,郁燃循声望向凌谦。
凌谦顺手接起,随即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