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燃循声望去,眼里只有交错的枝干,他又很快收回目光,坦然地靠在顾雁山怀里,问:“顾先生,您会觉得无聊吗?”
顾雁山看他,郁燃补充:“这种狩猎方式,对您来说会不会太无趣了?”
这个杉林似乎并不是专业猎场,林被茂密,穿梭其中见得更多的,反而是原始森林的景色,猎物寥寥,更没有追逐的速度和刺激。
“不同的猎场,有不同的乐趣。”
顾雁山轻拉缰绳,马儿转向踏入一条小道。
今天天色微沉,杉林雾气萦绕。马蹄下苔藓松软,目光远眺,林中青黄交错,凉凉的空气里夹着落叶和松针的味道,郁燃靠在身后人温暖的胸膛上,嗅着熟悉的沉香,难得感受到几分惬意。
三人两马,越行越远。
凌谦瘫倒在地,鲜血顺着枯黄的落叶渗进草地。
他双膝中弹,痛不欲生,但双眼扔绕执拗地望着渐远的人影。
目光仿佛能穿过顾雁山,看到郁燃似的。
那双眼睛里,有不甘有痛苦有绝望有恐惧,唯独没有一丝丝的后悔。
凌谦五指成爪,抓着手边的草借力,往前挪了两下,拖出一道血痕。
他喃喃唤了声小叶。
那双满是偏执,因为疼痛而溢满泪水的眼里,写满了“如果”。
如果他再小心一点,如果他再带着郁燃跑得更远一些,如果不被顾雁山找到,如果没有顾雁山——
但没有如果。
甚至不会有任何人为他逗留或者回头,有的只是身后皮靴碾过枯叶的窸窣声,他被人抓着头发提起脑袋,寒光一闪。
“啊——”
一声惨叫,凌谦的世界顿时失去了所有颜色。
飞鸟惊起,撞得树梢簌簌作响,冲出杉林。
顾雁山勒住缰绳,马蹄轻扬。郁燃眼前骤然开阔,姗姗来迟的阳光劈开浓雾,落在深山湖泊黝黑如玉的水面上。
光束中浮尘游动,郁燃愣了片刻,突然笑了。
顾雁山低头看他:“什么值得你这么开心?”
郁燃下意识摇头,又顿住,头顶靠在顾雁山颈窝仰头后望,双眼弯弯的:“昨晚睡得很好,今天早餐吃得也很饱,又看到这番景色,觉得很畅快。”
他笑容轻巧,琥珀色的眼瞳更显剔透,确实是难得的放松模样。
顾雁山说:“这么容易满足,你倒是挺好养。”
“我本来就很好养啊,我又不挑吃又不挑穿。”
他只是想要自由,和未来。
现在他看到了。
以前他走不出小小地下室的一隅,窥不见一丝光亮,现在他站在阿尔卑斯山脉脚下,仅仅是感受着这副画卷的一个小小角落,都让人无比动容。
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连刚才差点将他吞噬的美妙权力,也比不上窥得自由这一秒的开阔。
郁燃伸长脖颈,在顾雁山脸侧印下一个吻。
一个不带有任何情色意味,单纯只是因为想便做的亲昵的颊边吻。
重重亲一下,又不带任何眷念的离开。
郁燃拽了拽缰绳,驱使着马儿绕着湖边踱步。
这一刻的郁燃,又和以往大不相同,那份由衷的放松和惬意,才真的让他显现出几分这个年纪少年人应有的纯粹和天真。
让人不得不为他侧目。
顾雁山盯着他看了片刻,脸上笑容加深,问道:“就这样?”
郁燃转头,顾雁山敛着眸子看他,郁燃便凑过去,蜻蜓点水一样在他唇上点了下。
顾雁山笑了声,握着他后脑勺,将人按回来加深了这个吻。
无人顾及的马在湖边停下,甩着尾巴低头吃草。
最终这场狩猎变成赏秋,随着天色林间湿意加重,郁燃缩在顾雁山皮风衣里,被抱回庄园。
车开回去时,院子里已经亮起了灯。
医生在屋里等着,第一时间上前检查郁燃的情况。
他发冷是因为低烧,倒不是很严重,只是让他多注意别再着凉,像露气深重的杉林再去也要多添件衣服。
郁燃注意到医生袖管上没清理干净的血渍,微微发黑,但没有呈干褐色,不像是陈年血迹。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医生也发现了自己袖口的这点痕迹,不怎么在意地告诉他是下午取子弹时留下的,他的英语带着很明显的大舌音,问郁燃是否介意。
如果介意的话,他可以先去换件衣服。
郁燃摇头说了句没关系。
他在对方的注视下吃了药,医生收起药箱离开房间。
顾雁山把他送回房间之后,便同阿坤一起出去,屋里现在只有郁燃一个人,他换下外出的衣服,窝进沙发里随手翻开茶几上的书。
佣人敲门,送来餐点,窗户上映出他安静用餐的侧脸。
-
郁燃和顾雁山在南德逗留了好几天。
这里已经进入冬天,夜长昼短,三四点暮色暗沉,五点钟就跟入了夜似的。
车驶入大门开到别墅门口。
管家替郁燃拉开车门,他道了声谢,下车时仍被屋外凌冽的风刮了个哆嗦。
快步进屋,郁燃脱下外套,下意识看向书房的方向。书房门紧闭,一左一右站着两尊大神。
一个是阿坤,一个是马蒂诺少主的贴身保镖。
对上视线,阿坤轻轻颔首。
郁燃点头同他打了个招呼,正要上楼,目光却被一旁的白墙吸引。
那不是一面墙,而是一副用白布裹着,四周捆得结实,但是尚未打上木架保护的画。
在南德逗留这几天,顾雁山很忙,时常早出晚归,要么就是那位马蒂诺少主浩浩荡荡地带着一群手下过来,两人在书房一聊就是大半天。
只要对方一来,庄园的氛围都会变得有些严肃,他来时燃油声此起彼伏,而听见楼下频繁的打火声,郁燃就知道是他的人领了什么命令驱车离开。
直觉告诉郁燃他们或许在商议什么很重要的事,但郁燃也不太关心就是了。他头两天一直在家里养病,身体转好之后,便开始外出。
当然,是征得了顾雁山同意的。大多时候顾雁山会安排保镖跟着他,偶尔他得闲,也会亲自带郁燃出门。
这幅画,就是他们一起出门时买的。
昨天郁燃去参观了当地一所历史悠久的大学,他提前通过官网信息发邮件给某位教授,得到了旁听允许。
旁听主要是郁燃想切身感受一下学校的氛围,为自己日后择校做参考。
顾雁山即使坐在课堂最后排,看着也实在不像是学生,没一会儿便自行从后门离开教室,说去外面等郁燃。
郁燃在咖啡厅里找到他,休息片刻,两人顺路去了附近的艺术区。
顾雁山在某个画廊里相中了这副油画。
这幅画的画布宽幅约两米,有一面墙那么大,主调是蓝色,不知道画的是天空还是海,一只黑色的蝴蝶在其中占据了一个小小的却有极其吸睛的位置。
郁燃说不上这幅画带给他的整体感受是宽阔还是压抑。如果是天空,显得天色低沉,如果是大海,又仿佛即将迎来惊天骇浪,总之隐隐让人感到有些不安。
郁燃不是很喜欢这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