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潇抬手扫过眼睛,不看他,也不说话。
林月疏在他身边坐下,敛着眉头:
“不喜欢江恪住这直说呗,干嘛委屈自己。”
霍潇依然一言不发。
林月疏叹了口气,站起身:
“不是小孩了,应该可以自己把自己哄好吧,我先上去。”
刚迈出一步,手腕被人捉住了。
林月疏回过头,对上霍潇含着水光的双眸。
林月疏心里“嘶”了声,他看起来好可怜。
“林月疏。”霍潇声音低沉喑哑,透着浓浓的疲惫。
“我很想知道,为什么……无论是霍屹森还是江恪,你对他们都很有耐心,哪怕自己委屈。那我……有什么时候让你受过委屈么。”
“没有。”林月疏也不妨直言,“你是这里面唯一的人类。”
霍潇笑了下,苦苦的:
“那为什么……我需要比他们做更多,才能从你这里得到一点敷衍的施舍。”
林月疏翕了翕眼,轻轻道:
“一根寄吧,巴心巴背都是肉,谁还能分出个远近亲疏了,何况只是个寄吧,寄吧谈感情?我想象不出来那个画面。”
霍潇抓着林月疏手腕的手猛地收紧,掐的他皮肉发红:
“合着我就是个寄吧。”
“你说错了。”林月疏笑笑,“不是你,是你们。”
林月疏知道霍潇的好,他和霍屹森那王八蛋不一样,所以可以毫不掩饰对霍屹森说尽绝情的真心话。
可霍潇不同,因此只能以玩笑搪塞,予以暗示。
但林月疏没想到,那个号称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捂着脸走的霍潇,就这么看着他,因为这句玩笑,眼泪吧嗒、吧嗒、吧嗒——
林月疏喉结滚动了下。这样一张伟大的脸挂着眼泪,相当于给他当头一闷棍。
霍潇拽着他的手,一对精致的眉拢得极深,委屈巴巴的:
“我哭了,你亲亲我,安慰安慰我。”
林月疏一张小脸绷了半天,泄气了。
行吧,心机男。
他在霍潇身边坐下,捧着他的脸亲走他的眼泪,啄他的嘴唇。
而后认真地告诉他:
“我的态度并非取决于人,是事儿。”
霍潇捏着他的手指把玩着,不说话。
“江恪已经没有爸妈了,走到哪也人人喊打。”林月疏眼珠颤了颤,认真问,“你知道这种感受么。”
霍潇抬眼,半晌,摇头。
他并不需要去理解江恪的感受。
“我知道。”林月疏突然的三个字,打断了霍潇不悦的思绪。
他捏着林月疏的手不动了,脸上的表情也短暂地消失了。
“江恪是做了错事不假,可也是迫于无奈,人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但他可以选择把唯一的至亲送上死刑场。”
“这样一来,他和我一样成了孤儿。”
霍潇忙抬手捧着林月疏的脸,认真告诉他:
“你不是孤儿,你有我,我可想和你做家人了。”
林月疏推开他的手,笑笑:
“有些身份没有人能取代。”
霍潇嘴巴张了张,最后只有一声笑。
林月疏的嘴巴好毒,砌词也冷似寒冰,可这个没有被善待过的小孩就是看不得别人和他遭同样的苦。
霍潇觉得林月疏很幸运,没有被糟糕的成长环境挟持而失去共情能力,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他自己也很幸运,喜欢的人是林月疏。
“我知道了。”霍潇抓过林月疏的手亲了亲,“让江恪安心住这,需要什么告诉我,要是他想让我给他做爹,我也不是不能勉强答应。”
又道:“但你不准跟他上床,我会伤心。”
林月疏睨他一眼,果然幸福人家长大的孩子从来不吃亏。
林月疏:“我考虑考虑。”
玻璃花房外,江恪靠着冰冷的墙壁,微垂着眼眸。
放弃了以后和姨妈去英国的计划,留在这,只希望离开那座石泥棺椁后见到的第一人是林月疏。
林月疏心真狠啊,他对他那么温柔,却又不告诉他,这只是同情的施舍。
*
休息的最后一天。
林月疏把江恪的房间布置得很温馨,门口挂上柚子叶,摆上火盆,拿着跳大神的铃铛在房间里上蹿下跳。
他擦一把汗。
呼——
江恪一早出了门,现在也没回,只说有应酬,归期不定。
火盆里的碳灰越堆越多,火势也渐渐弱了,需要跨它的人依然未归。
林月疏坐在火盆旁发呆。
江恪出门前,他旁敲侧击打听过,江恪入狱后国资集团也开了新闻发布会,声称免除江恪副总监的职务,以后不再合作。
但这种仅三十二岁就有如此作为的人才,哪怕有了前科出来后依然是抢手货。
大集团不在乎他做过什么,只在乎他能做什么。说到底,这些大集团有几个不是踩着老百姓的尸体上位的,人命于他们来说不过蝼蚁,他们不需要良知,只需要有利于自己的人或物。
悲哀,却是事实。
火熄灭了,林月疏迷迷蒙蒙睁开眼,十二点了。
他看了眼手机,没有江恪的回电。
索性再打过去,接起来后是个陌生的男音:
“你是江先生的朋友么,他喝多了,回不了家,我们问不出地址,劳烦您过来接他一趟?”
林月疏翻了个白眼。
似曾相识的画面。
出门前,碰到刚健身回来的霍潇,逼问他去哪,他打了个马虎眼:
“遛狗,狗一天没拉了。”
霍潇望着他空荡荡的身后。所以狗呢?
他倒也清楚林月疏的目的,怕招他不快,便也没再啰嗦。
林月疏驱车来到酒店门口,那里站了一堆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而江恪就在一边扶着墙吐。
他赶紧跑过去给江恪拍拍后背,望着他吐的都是酒水,合着是一点人粮食都没吃。
几个西装男还在罗里吧嗦的:
“江先生太能喝了,一杯接一杯,有这份魄力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林月疏瞥了他们一眼。不难猜出这些王八蛋用什么借口给江恪灌酒——哎呀小江啊,你那点事闹得人尽皆知,我们想请你不知道得背负多大的压力。
得了便宜还卖乖。
“能站起来么。”林月疏问江恪。
江恪垂着脑袋,扶着墙的手在发抖。
良久,轻轻“嗯”了声。
林月疏咬紧牙关把这大块头拎起来,刚要走——
“霍代表,您的车停这了。”后边的西装男忽然齐齐鞠躬。
林月疏缓缓转过头。
在西装男的前呼后拥中,酒店里走出个高大身影,高级裁定的西装衬的人如芝兰玉树,挺拔修长。
霍屹森稍微整理过领带,对着林江二人看了半晌,声音沉沉道:
“他喝了不少酒,最好给他备上解酒药。”
林月疏笑死。合着不拿百姓当人看的垃圾大集团是海恩啊。
错不了,是霍屹森那更错不了。
林月疏没理他,扶着江恪上了车。
启动发动机暖车的间隙,他看到霍屹森一直站在原地,他不走,那群西装男也只能苦哈哈陪着。
林月疏打开窗,皮笑肉不笑:
“怎么了,霍代表难道在等我感谢你给江恪一次机会?”
霍屹森余光看了眼身后的西装男们,走到车旁,压低声音:
“你想多了,这种人才也轮不到我给机会。但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点,我希望聘请他来集团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