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砸在车顶,整个城市陷入一片潮湿的晦暗中。
林月疏靠着车窗,望着不断后退的街景,终此一刻才想起来,他来晋海市一年了,可这偌大城市,他却没走过几个地方。
林月疏将幽幽的视线放在车载中控屏上。
右上角显示日期:
9月8日
他缓缓翕了眼。
九月八日,不爱描写环境的作者难得为自己的小凰文标记了时间线。
或许这个日期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她刚好在这一天写完了结局,随意添上一笔。
可这潦草的一笔,却能改变几多人的命运。
“停车。”林月疏忽然道。
霍屹森刚把车子挺好,林月疏便套上雨衣跳下车,一脚踩进积水中。
这种坏天气对任何人来说都是磨难。
唯有林月疏,大雨浇的他睁不开眼,却固执地吆喝霍屹森给他拍照。
霍屹森撑着伞,阴影遮住他半截脸。
而后缓缓举起手机,将林月疏和他身后的晋海地标建筑一并收束在小小屏幕中。
林月疏的拍照姿势很土,一成不变剪刀手。
晋海市除了地标建筑和网红打卡点,最具名堂的当属一方大海。
瓢泼大雨浇不灭林月疏的热情。
他坐在湿漉漉的沙滩上,眼中是几乎埋没在青灰大雨中的海岸线,与天际接壤,难以分辨。
霍屹森的伞被吹得左摇右晃,这种天气下雨伞只是累赘,他浑身湿透却毫无怨言,安静坐在林月疏海边陪着他发呆。
不知坐了多久,天就这样突兀的黑了。
“还要再坐一会儿?”霍屹森问他。
林月疏抱着双膝沉默许久,忽然跳起来:
“给我拍照,要把我拍得像大海一样广阔。”
霍屹森用臂弯夹着雨伞,双手摆正手机:
“你真是越来越会为难人了。”
林月疏爬上礁石,双臂张开,一览众山小的豪情被他表演得淋漓尽致:
“看,霍屹森,这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
霍屹森忍不住抿嘴笑笑,漆黑的夜幕也遮不住他眼中的星光万丈。
他该如何定义林月疏这个人,爱往身上揽事,看似总是游刃有余,实则说到底还是个小孩。
大雨下的海面波涛汹涌,而对面的城市中心广场在大雨的浇筑下变得一片宁静。
海恩集团大楼顶端的时钟落在云端,这里的人只要一抬头就能清楚知道时间。
林月疏望着时钟上指向“11”的表针,缓缓放下了手。
九月八日,不好不坏稀松平常的日子,但他会永远记得这一天。
“霍屹森。”他冲霍屹森勾勾手指,声音沉浸在雨中有些听不真切。
霍屹森收了手机,长腿一迈跨上礁石。
林月疏背着手思忖了许久,轻轻道:
“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霍屹森波弄着林月疏湿漉漉的头发,给他擦一把脸:
“你说。”
林月疏踮起脚尖,湿润温凉的唇轻轻贴上霍屹森耳边。
激烈的雨水如箭矢般刺破黑漆漆的空气发出簌簌声;
雨点砸在礁石上噼里啪啦;
海风与大浪自由搏击的叫喊,在此一刻,所有的声音齐齐涌来,似乎都在努力为林月疏守住这个秘密,不被人知道。
林月疏的脚跟落回去,抬眼,毫无表情的脸上嵌着一双明眸,对着霍屹森的脸描摹了一遍又一遍,第一次,脸盲缠身的人努力想要记住眼前的这张脸。
霍屹森还保持刚才那个倾听的姿势,只是眼底那抹感慨于竟然能知道林月疏秘密的欣愉,也随着刮向深海的风一并被带走。
尝试理解,理解失败。
眼底的颜色,比十一点半的天空更加晦暗。
林月疏背过身,再次看向汹涌海面,脚底板泛起了一层凉意。
“霍屹森。”他最后一次咀嚼这个名字,声音平静无风。
“虽然这么说很自私,但你能不能不要忘记我,我当年也是很努力的从妈妈肚子里爬出来的,活了这么多年,应该在这个世界上留下很多痕迹,如果这样也会被你忘掉,我会很伤心。”
林月疏回头冲着霍屹森傻笑。
霍屹森缓缓翕了眼,嘴唇轻嚅,挣扎着想要说什么。
最后却选择了立刻睁眼,透过夜幕细细描摹林月疏脸上的每一处细节。
“你的秘密……我……不太理解。”干涩喑哑的嗓音被雨声裹挟。
“可能我需要学习的还很多,但没关系,我是霍屹森,这世界上没有我做不到的事。”
林月疏沉默许久,轻轻牵起霍屹森的手,手指穿插于他的指缝间。
好舍不得呀。
那个世界里,没有人会再等他回家了。
脚底的寒意一点点向上蔓延,对面大楼上的时钟,秒针也在节奏地跳动,不会因为哪个人消失而停止画圈。
林月疏不是没想象过消失刹那的感觉,电视里都是这样演的,身体某个部位慢慢透明化,直至扩散全身,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也一并消失了。
这种感觉,从脚底蔓延到了小腿,现在腰下也变得冰凉。
“不能忘记我……”
霍屹森眼中的那个小孩,不负所望,不会隐藏情绪,更不会在离别之际大大方方祝福对方此生顺遂,能做的,只有一遍遍倾吐情绪。
钟楼的指针顺时针又转了一圈,即将走到终点。
霍屹森反握住林月疏的手,用尽全力攥着,疼得林月疏皱了眉。
“不要走。”嘴笨如霍屹森,即使万般情绪涌上心头,扒拉了一顿却只能吐出这毫无美感的三个字。
“不要走……”然后一遍遍重复。
大脑、情绪、心,全都乱了。
钟表的分针来到了“12”前的最后一格,心狠如它,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一秒。
林月疏哽咽着抱紧霍屹森,用尽最后的力气抱紧他的全世界。
曾经的一幕幕如走马灯在脑海中旋转,周而复始。
湿润的嘴唇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在秒针落在数字“12”的刹那,吻上了霍屹森的唇瓣。
“咚——”
钟楼的悲鸣声,缓慢而钝重。
林月疏闭上眼,凉意来到小腹。
他的腿应该已经完全消失了,没知觉了。
走了,拜拜。
紧闭的眼皮前,刺眼的光感一瞬而过。
林月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进入时空隧道,光线隔着眼皮一遍遍闪动,身子也仿佛置于云端,轻飘飘的没有实感。
雨声还在继续,好似还有谁的叫喊声穿插其中。
是霍屹森在喊他么。
泪水从紧翕的眼皮下钻出来。
霍屹森……
霍屹森……
“你们真是不要命了!”口音奇怪的声音在耳畔乍响。
林月疏皱了皱眉,忽而猛地睁开眼。
手电筒刺眼的白光对他的双眼发出攻击。
短暂的失明后,林月疏眼前的画面渐渐清晰。
深色的海水在暴雨中你赶我追。
霍屹森的面容轮廓渐渐清晰。
林月疏:……?
“好玩?这么大雨这么大浪好玩是吧!”林月疏后脑勺忽然挨了一巴掌。
他困惑地看着熟悉的周围环境,以及眼前身穿荧光马甲手持手电筒的大叔。
他猛地低头看过去,傻眼了。
腿还在,但已经半截子插.进海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