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别往那里……唔!”谢潭刚开口,雾就钻进他的口腔,与他的舌头纠缠起来,他猝不及防,猛地闭上了,耳边还残留那一两下啧啧的水声。
他双眼朦胧,眼前还是只能看到一片黑暗,怪那雾就是黑色的,让他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明明是虚无缥缈的雾,为什么在他的身上缭绕间……他却能想象出形状?
他有些抗拒地推开,然而更多的雾趁机扑进他的怀里,□□他后颈最滚烫的地方,他身体弓起,无法忍耐地侧过头,死死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
那个混沌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说:“舒服一些了吗?”
谢潭莫名从这可恶的声音里听出一丝无辜与困惑……还有邀功的意味。
他却被雾弄怕了,不敢再轻易开口,只能睁着一双浸润了水色的眼睛,瞪着虚空里的雾。
那雾奇异地明白了他的想法,诡异地停顿片刻,用更委屈的声音说:“没有办法嘛,你快走了……在你面前晃,都不来找我,我想和你多待一会。”
这下,谢潭清醒了一点,他也必须开口了:“走?”
“你不满意这一条轨迹。”
烟雾镜中的神说话像撒娇,但态度与动作却冷硬得不容拒绝,封锁了神圣观音像后小小的房间,也封锁住了他。
“所以在你抛弃这里前,今晚就留给我吧,我好想你。”
迷迷糊糊间,谢潭感到某种熟悉,让他脑中绷紧的线一松。
意识就飘飘摇摇,沉进黑雾编织的网里,他什么都听不清了。
“睡吧,一切都交给我……阿潭。”
第105章 阴桃花(35)
谢潭再次醒来, 天已经……天还黑着。
窗户没开,屋子却一点味道也没有了,他躺在床上, 还盖着被子,体温正常, 状态良好……有点太好了, 可以说是神清气爽。
作为低能量人群的典型代表,即便是信息素干扰不大的日常生活, 他都维持着一种“累”的生命基调, 现在却像十几年的沉疴一扫而空,轻得有些飘飘然了。
他摸摸自己的发尾, 是干燥的, 身上也清清爽爽, 就发起了呆。
昨晚……额,首先, 是晚上吗, 反正就是他上一次醒来的时候,他的体温是不是又升回来了?
然后呢?
看现在的状态, 他应该是趁着醒来的那一下,又给自己打了一针抑制剂吧。
谢潭拿出剩下的抑制剂, 以防万一, 他在身上带了四支……怎么还剩下两支。
他没用吗?睡到一半又烧回来只是他迷迷糊糊间的错觉?做的梦吗?
他的记忆像被一层雾搅乱了……雾?
好像确实起雾了。
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想起一些零碎的话语, 雾中人似乎说了“轨迹”、“抛弃这里”之类的话, 离开前还说“来找我吧,你知道我在哪”。
是烟雾镜?
说什么呢都,听不懂, 而且他怎么知道祂在哪……嗯?
谢潭想到什么,但被更重要的事夺走注意力,小六呢?
他昨天就感受到,他能活动的范围更大了。
因为他和小六间的联系在减弱。
而小六是他来到过去的时间锚点,如果他们的联系断开,大概就是结束的时候了。
不管烟雾镜胡言乱语什么,有一点是对的,他已经在离开的倒计时中。
于是更迫切的,他想去见她。
门开着,永夜下,寮房里亮着微微的烛火,有诵经交谈声,沉在空气之下,有种肃穆之感。
越接近前殿,声音越远,慢慢的,像又回归了寂静无声,禅音也无。
白衣观音如果在平常的月色下,应该如同白玉一般透亮,柔和庄严,但在彻底的黑夜下,那白就呈枯萎般的色彩,像在无人可见的地方,安安静静地自焚而朽。
而向它朝拜的人一无所知。
自从黑夜降临,各个寺庙、道观、堂口忙得不可开交,但可能因为这里是送子观音庙,不管日月星辰的事,除了最开始有病急乱投医的,现在已经没有香客了。
只有不知道这是什么庙的小六,站在观音像前,双手合十,低声说着什么。
她没有说希望黑夜退去,因为她也没见过白日如何,她在为一路上遇到的那些倒霉蛋们祈福,包括那只小土狗。
末了,她提到了他,但只说了“还有小七……”,就没有了,不知道是祈福的名单以他收尾,还是有什么未尽之言,她在心里默默说了。
等她都说完,对着神像发呆,谢潭才走出来,站在她的身边。
小六一见他,注意力全跟过来了,摸他的手,又打量他的神色:“还难受吗?”
谢潭蹲下身,让她能碰到他的额头,亲自确认他的状况:“已经好了。”
小六摸了好几遍,终于放下心,但是担忧仍然没有散去:“是太累了吗?所以生病了?”
谢潭看出她的自责,摇摇头:“生来就有的老毛病了,不是什么大事。”
小六可能没信,她看起来更自责了。
谢潭一顿,就轻轻转回她的小脑袋。
对着他揽莫名其妙的责任,不如盯着神像发呆。
他起身,也抬头望着观音。
“外面果然没有那么好,对吧。”他说。
“但能出来,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
“我知道。”
“我看到了、听到了、感受到了很多从来没见过的……”小六轻声地说,“真的,很好了。”
“但你值得更好的。”
小六一愣,再次看向谢潭,不知什么时候,他早已收回在观音像上的视线,垂着眼睛望着她,那眼神也陷入和观音像一样自焚般的腐朽里,晦暗不明,让人猜不透心思。
如同深不见底的潭水,但小六却觉得,那沉着的颜色里,清晰地映着她的样子。
谢潭是认真的,她这样的人,并不是说晴空更适合她,而是晴风雨雪、四季变换更适合她,她永远在生长,就不该困在永夜的囚笼里。
“果然还是差一点啊……”谢潭想起烟雾镜的话,自言自语地说。
天下果然没有十全的事,想达成什么,相应就要割舍什么。
然而小六是这样说的:“差了什么,又会从别的地方补回来,万物不也是这样轮转吗?见到你,就补上那些缺憾啦。”
殿后有了脚步声,僧人在这边来,谢潭想起云松大师的“幻觉”,捋顺小六的碎发,轻声说:“我也是,所以,我们走吧?”
“嗯!”
他们再次坐上车,这次他们的目的地是艺术港湾。
其他人不知道,谢潭却清楚,天上不是黑夜,而是漆黑的太阳。
烟雾镜,既是创造者又是毁灭者,既是开始又是终结……一切从祂诞生开始,自然该从祂的坠落结束。
昨晚被那雾缠上后,他朦胧间有一种直觉,该去坠落之地看看。
他来自未来,也许他知道在哪。
这时候的浮水镇,潘凌已经成名了吗?还有距离浮水镇最近的,那个他没能到过的地方,现在还没有开发的“余晖尽头”。
路上,谢潭终于为小六讲完爱丽丝剩下的故事。
“‘啊,那就算不上真正的好学校,’假乌龟松了口气说,‘我们学校课程表的最后就是选修课:法文、音乐、洗衣。’
“‘其实你们住在海底,不怎么需要学这个的。’爱丽丝说。
“‘我可学不起这个’,假乌龟叹了一声说,‘我只学常规课程。’
“‘常规课程是什么呢?’爱丽丝问。
“‘开始当然是先学reeling and writhing,’假乌龟回答说,‘然后我们就学各门算术:ambition,distraction,uglification and derision.’”[1]
小六的中文还在习字阶段,英文更是听不懂,她懵懵地问:“这是咒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