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昭当然知道自己爹在使唤人方面是什么德行,他让下人跟着父母只是想帮忙分分忧,并不是在刻意摆什么谱,摇头正要宽慰一两句,钟北涯就嘶了一声:“你能不能不在这里吓唬孩子?”
说着,他转过身冲那人摆了摆手,示意对方直接走就行。
那小厮没敢动,用求助一样的目光看向了钟昭。而钟昭此时正在被父亲瞪,哭笑不得道:“我就说了两个字,这算什么吓唬?”
钟北涯本来也不是真生气,自然不可能说什么太重的话,闻言只是表情凶恶地给钟昭夹了一筷子他平时不太爱吃的芹菜。
全程围观这一幕的水苏笑了笑,挥手对小厮说:“走吧。”
那小厮犹豫了一下,但见钟昭听到这话之后连头都没有转过来,显然一副不打算插手的模样,行过礼后飞快地跑了出去。
自钟昭一道折子把孔世镜送进大牢,家中父母总算相信了他们并无私情,此时看着站在儿子身后,将管家一职干得越来越像样的水苏,钟北涯的表情有些悻悻。
他又把那块芹菜夹出来,忍不住道:“做派越来越像官老爷。”
钟昭笑着没搭话,他从不伪装无欲无求,无论相帮谢淮还是努力向上爬,目的都是让自己过得好,让自己的家人过得好,钟北涯嘴里的官老爷虽然难听,但也侧面说明他正走在自己想走的路上。
将肚子填到七分饱,钟昭大致将自己入宫前跟谢停的对话描述了一遍。姚冉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公主想招你当驸马?”
“是淑妃和宁王。”钟昭没提公主是因为自己搞断袖,才拒绝接受母亲和哥哥的安排,毕竟相比于三四年内不成亲,跟男人睡觉带给父母的冲击力一定会更强,现在就提这个没必要。他纠正完这一条之后补充道,“我暂时不想考虑娶妻,所以就对宁王说,我在老家有一门娃娃亲,到时候可能需要……”
秦谅和钟北琳虽然来了京城,但钟昭的姑父还在苏州,他半敛着眸准备将自己的打算说出来,结果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姚冉忽然惊讶地问道:“你居然还记得?”
钟昭表情一滞,颇为疑惑地反问了一句,“什么意思?”
“就是你刚出生的时候,我们真的给你订过娃娃亲,不需要你姑父打补丁。”钟北涯接过话头,“那家是你娘的远方亲戚,论起来她应该叫你一句表哥,可惜……”
讲到此处,姚冉也叹了口气,没了给父子二人添茶的兴趣,面露悲戚地将手放在桌上:“可惜那年西南水灾,他们全家再无音讯,大大小小十几口人,包括那个小姑娘和她哥,应该都已经去了吧。”
钟昭毕竟是重生而来,内里已经足足二十大几岁的人,关于自己幼时是否听过、或者是见过什么表妹,他完全没有一丁点印象。
眼下听见父母这番话,他第一个想到的是今生刚跟苏流右结识时,对方曾经看着他的脸说,觉得这张脸应该是个姑娘。
当时苏流右说这话的时候,钟昭还以为他许是什么时候在街上见过自己母亲,并没有往深里琢磨,如今想来才觉得不对。
他不由皱起眉,看向姚冉:“这位表妹跟我长得像吗?”
“这我哪能知道?”令钟昭失望的是,姚冉听到他的问题之后摆了摆手,并没给出明确的回答,“我跟你爹只在那姑娘出生时见过她一面,后来连画像都没看到一张。不过她只比你小一二岁,如果现在还活着,想必早就嫁人了。”
“……”钟昭从椅子上起身,盯着母亲略显怀念的双眼,感觉自己心里仿佛有一道声音,告诉他这事没那么简单,只思忖片刻就回身对水苏道,“跟我出去一趟。”
水苏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指令感到惊讶,一头雾水地啊了一声,但还是嘴比脑快地应声,快速将方才放到一边的伞拿上出门。
钟昭心里想着事,没管身后父母诧异的呼唤,甚至没等水苏赶过来给自己撑伞,一路疾行来到门口,将手放到了门闩上。
然后大门一经推开,他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看到了同样浑身湿漉漉站在外边的江望渡。
江望渡没想到自己还没敲,面前的门就就打开了,任谁过来都能看到他脸上的错愕,待看清面前的人后,才放下将将抬起的手。
“你怎么过来了?”
冷不丁看到门外站着一个人,钟昭的惊讶并不比他少,下意识问出这样的一句话之后,目光又凝聚在了对方正在流血的额上。
江望渡嘴唇十分苍白,头上的伤即使一直在被雨水冲刷,还是能闻见淡淡的血腥味,钟昭与他对视了一会儿,伸手过去按了按,对方立马疼得缩了一下肩膀。
他原打算即刻去找苏流右,但见此一幕又实在没法说你让开,脸色很难看:“这是怎么回事?”
“被人从东宫赶出来了,伤得有点重,外面的医馆都已经关门。”江望渡笑笑,牵住钟昭衣服的下摆,半真半假地道,“无路可去,想求钟大夫帮我包扎一下。”
第82章 沐浴
两人交谈不过两句, 水苏就撑着伞跑出来,打开手中拿着的另外一把,将其罩在了钟昭的头顶。
“钟大夫在屋里。”
此前江望渡从没用这个词称呼过他, 钟昭看着那只攥着自己衣角的手, 右臂前伸将人拉到怀里,与自己同在一把伞下,转过身道,“让我爹给你上点药?”
“好吧,刚刚说得不严谨。”因为靠得太近,自己的一条手臂就锢在江望渡身前, 钟昭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说话时胸腔震颤,明明从头到脚都被雨浇透了,笑起来的时候却莫名心情很好的样子, “我想请小钟大夫帮忙包扎一下。”
“原来如此,我得考虑考虑。”钟昭说完这一句, 抬头就见钟北涯和姚冉撑着一把伞走出来, 看到江望渡的时候明显面色一滞。
而钟昭看着父母相携而来, 忽然发觉眼下自己跟江望渡的姿势和动作,看上去竟比他们还亲密,顿时不自在地动了动手指。
但已经被看到了,忽然放开又会有些欲盖弥彰,他于是强行控制着让语气听上去很平淡:“江大人受伤了,我给他处理一下。”
“哦, 应该的。”钟北涯身为医者的本能让他下意识接下这句话,随后被妻子拽了一下,才对着江望渡道,“草民见过江……”
“别这样。”钟昭还没从被爹娘撞破自己跟江望渡抱一起的不适中回过味来, 江望渡已经拍拍他的手臂让他松开,走到钟北涯面前扶住了对方,“我跟阿昭是朋友,今天过来也并非因为公事……”
眼见他又暴露在雨中,钟昭索性将水苏手里的伞接过来,走上前重新将江望渡整个人罩进去。
这人最擅长睁着眼说瞎话,钟昭垂眸听着,江望渡前面说得还很流畅,不知为什么,后半句话缓了半天,声音也变低不少:“所以伯父伯母……不必向我行礼。”
钟昭在他身后挑眉,催道:“别在雨里聊天,先进去吧。”
“小昭说得对。”姚冉率先应了一声,看着额头破了一个洞、碎发尽数贴在脑门上的江望渡,无端生出一种长辈看待晚辈的心态,张罗丫鬟去取药箱,然后她表情纠结片刻,试探着将手搭在了对方的手腕上,语调柔和地问,“外面下着大雨,这一路过来很疼吧?”
此时他们已经到正厅坐下,钟昭看得很清楚,在姚冉碰到江望渡的那一刻,他的脊背明显一僵。
“……其实还好。”
江望渡大抵从没被女性长辈如此温和地对待过,神情看上去几乎是有一些无措的,但他还是坐在原位没有动,“不怎么疼。”
钟昭放好伞踱步回来,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看向姚冉:“他得先洗个热水澡,要不这伤口包好也要沾水,等一下洗完我直接就帮他弄了,您和爹先回去休息吧。”
江望渡闻言轻轻点头,语气听上去总算放松了一点:“是啊,多谢伯母关怀,不过我的伤没那么重,阿昭一个人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