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衍前不久刚正式向他抛出橄榄枝,知道这件事的人应该不会非常多,徐文钥脸上却连一点意外都没有,可见与谢衍来往之密。
听到这个回答前,钟昭多少还有点不相信,觉得徐文钥这种人不会对党争有兴趣,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他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您藏得真够深的。”钟昭长长呼出一口气,看着徐文钥的眼睛,就仿佛在看前世那个与自己相交十年愣是没提过这事的人,片刻后语焉不详道,“想不想开谈不上,只是我想请徐大人帮我个忙。”
谢英早晚会被废,谢淮被谢停气得在府里吐血,说不定都活不到上辈子的岁数,谢停更是完完全全指望不上,在这种情况下,钟昭确实不介意给自己留条后路。
只不过在谢淮丧命前,他不打算在人前露出这个倾向。
徐文钥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有些讶异地道:“小昭,你给不了我们一个交代,还想我为你办事,世上可没有这么好的事情。”
“大人放心,对你来说不难。”对方话里乍听上去是拒绝的意思,可对他的称呼还是发生了改变,钟昭便知道这是默认,往前凑了凑,低声问道,“徐大人过一阵子应该就会把李春来放出诏狱吧,能不能告诉我是什么时候?”
——
李春来已经先后在宁王府和诏狱滚过一遍,江望渡自己在后者熬过几天,知道进了那种地方即便不死也要褪层皮,再把人抓来上刑逼他改口,意义并不太大了。
于是为了能更快地让他见识到谢停斩草除根的心有多坚决,江望渡准备让他亲眼看一看,宁王派了多少人去抓他的亲眷灭口。
诏狱实际上有个后门,没多少人知道它的存在,但有必要的时候锦衣卫就会将犯人从这里丢出来,江望渡事先从皇帝那里得到消息,带五城兵马司的人守在附近。
此时大雨倾盆,他刚来此处就感觉这里静得出奇,抬头望去虽然连一只鸟都看不见,但是不用想都知道肯定埋伏了不少人。
片刻之后,诏狱的后门被很轻地打开,一个浑身沾满鲜血,几乎不成人形的男人被扔了出来。
江望渡轻轻咬了咬后牙,右手已经握在剑柄上,做好了谢停的人一经露面,就将其拿下的准备。
结果就在这时,一个黑衣青年突然从旁边不紧不慢地出现,一手撑伞,一手把李春来扶了起来。
“公子,公子,你快看!”
孙复嘶了一口气,小声在江望渡耳边道,“那不是……”
“闭嘴。”虽然那人蒙着面,但江望渡依然有着可以一眼认出钟昭身形的能力,甚至对方这副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模样,反而比他平时的样子还叫江望渡记忆犹新。
诏狱所处的位置虽远离百姓居住的地方,但到底不是郊外,闹得动静太大对他们没有好处,宁王府的死士本想悄悄把人带走,见到这幕互相看了看,一时都没出声。
而匪不动,官抓不到现行,自然也没有动的理由。
江望渡难得地生出几分烦躁,盯着钟昭的背影喃喃:“这人无论如何都保不住,他来干什么?”
而对于这两方人马的反应,钟昭置若罔闻,只是大概扫了一圈李春来身上的伤势,随后便托住对方的手臂把人放到自己背上。
“李老板,我很抱歉。”
他也不知李春来能不能听见,但仍轻声道,“我救不了你的命,现在还得利用你最后一次。”
第92章 倒置
自赵南寻从水苏那里, 接下了保护李春来家人的任务之后,钟昭就再也没见过这个人,也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 是否活着。
但打从来到诏狱的后门, 钟昭就明显到感觉空中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紧迫感,而这种感觉在他背着李春来,向着京郊方向走的时候丝毫没减轻,反而愈演愈烈。
雨一直下,伞面在将道路两旁的树吹得摇起来的风下摇摇欲坠,此时钟昭还没进入林中, 城门口的士兵仍能注意到这边的景象。
他一边留心着四周的气息,一边慢慢地往前走,忽而感觉肩膀上的布料被轻轻地揪了一下。
“你, 你是谁?”
不同于上次江望渡进诏狱只断了条腿,李春来没有谢衍护着, 锦衣卫对他一点没手软, 钟昭后背都被对方身上流出的血浸湿了。
而到了现在, 他终于醒了。
“很重要吗?”等对方被转到东宫那些人手里,保不齐还会不会被拷问,钟昭不能将自己的名字说给他听,只是反问了一句。
“当然重要。”钟昭打伞时一直在刻意往后倾斜,除了一开始被扔到地上的时候没办法,李春来几乎没淋到什么雨, 他大约能感觉到身前的青年对自己没恶意,气若游丝地道,“若你认识钟大人,替我转告他, 我……我对不起他。”
在这两句交谈之中,钟昭已经一步迈入了树林里,他清楚地知道只要再往前走几步,宁王府的人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冲出来。
而与此同时,五城兵马司也必会现身,双方立刻就会战在一起。
他明白江望渡一定就在其中,等宁王府的人被扫除之后,便有了他跟江望渡交谈的机会。
可听到李春来的话,钟昭的脚步生生停了下来。
“为什么?”他放低声音,“钟昭救不了你,你不该怪他吗?”
“孔家人处斩那天,钟大人勒令我住口,我还以为他是怕我将那件事宣扬出去,他跟秦大人会因包庇受处,没有马上听话。”李春来说到这里已老泪纵横,声音里包含着数不尽的痛楚,“但后来我才明白,他是想我能活下来。”
钟昭顿了片刻,而后摇头:“即便如此,你无需向他致歉,因为如果没有他跟秦谅,或许你根本就不会遭此一劫……”
“不是这样的。”李春来哑着嗓子打断他,断断续续地道,“即使现在变成这样,我,我也从来没有后悔帮秦大人作证。”
早朝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李春来并不知情,但是经此一劫,他愈发肯定去年在贡院纵火的人,就是谢英派过去的,之所以迟迟没有定论,不过是有人存心偏袒。
他还不知道自己家人同样被宁王府死士团团围住,生死不明,在钟昭耳边道:“当日秦大人走后,我自己写了封信,上面大致记录了我们的对话,就在我妻手里。”
“如果有那么一天,真,真相能被挖出来的话。”李春来气息奄奄,声音越来越微弱,但说到这里时竟然带上了些笑意,“让她将那信拿出来,或许能帮上忙。”
“……”钟昭久久说不出来话,他前世是谢停座下鹰犬,执行任务的时候不是没杀过无辜之人,丧良心的事也做过不止一桩,对于李春来,他同情之余只有一点唏嘘,要说多痛心其实算不太上。
毕竟观刑那天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巧,李春来祸从口出无法挽回,他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所有事。
可现在听到对方近乎遗言般的嘱托,钟昭还是感觉脑中有根弦绷紧了,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头。
因为抛开所有党派倾轧,对上位者心思的揣测不谈,如果刑部跟锦衣卫真能做到彻查,皇帝真能做到依法处置罪魁祸首,李春来本不该落到今天这样的田地。
他应当作为人证得到朝廷嘉奖,而不是现在连命都保不住。
“我答应你。”随着越来越深入树林,雨水打在树木上的声音渐渐大起来,手上发出的咯吱咯吱声在雨幕之下显得尤为渺小,良久,钟昭慢慢开口,“未来我……钟昭一定会将你写的手书公之于众,真相会有揭开的那一天的。”
听到这句承诺,李春来从喉间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嗯,钟昭也终于脚下一转,拐了个弯,彻底消失在了守卫的视线范围中。
下一瞬,几名身形矫健的青年便提剑从两侧杀出,其中一人速度最快,径直朝着他的面门攻来!
钟昭将一只手背到后面托住李春来的身体,用另外一只手将自己拿着的伞合拢,伞骨随即重重地敲在近在眼前的人的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