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江望渡费力地半跪起来,说到一半又顿住,哑着嗓子喃喃,“你太狠了。”
他们之间本就是自算计起,当然也很难得到善终,双方都清楚这一点,只是着实快了一些。
今天这一刀捅出去,江望渡自知他们都无法再回头,但他也没想到钟昭居然能对自己动手。
要知道断骨不像他以前在胳膊上划一道伤那么简单,治起来要花不短的时间,钟昭作为大梁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工部侍郎,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眼下右臂重伤,对他来讲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而钟昭做这一切的目的,仅仅是为了跟他恩断义绝。
恩断,义绝。
江望渡不说这话还好,一听到这个字,钟昭好不容易稳住的情绪又险些崩盘,抿着唇压抑半晌,还是没忍住一把抓住江望渡的衣领,完好的左臂猛然间发力,让对方的身体贴近自己,弓着背对上江望渡的眼睛,近到几乎脸贴脸。
钟昭反问:“我狠?”
江望渡嘴唇颤抖,没有回答,钟昭于是再次开口,吐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火星子:“将军既如此说,我倒想问问你,我爹我娘我妹妹,有哪一点对不起你吗?”
这么多年这么多次,钟昭给江望渡拿的各种药膏,绝大多数都有钟北涯的手笔;姚冉记得他的口味,有事没事就惦记给他做吃的;钟兰总共也没几岁,跟师父学做木工,紧赶慢赶地替他打桌子。
见江望渡狼狈地转头,哪怕被他按着脑袋都不肯与自己对视,更不愿回答,钟昭不由得悲从中来,声调也跟着转厉,“你就为了一个谢英,不惜拿他们的死刺激我;我没认出你是谁,受这些算我活该,但他们做错了什么,前世被你用火烧死,今生被你这么糟践?”
话到此处,钟昭索性也不想再听江望渡答话,兀自钳制住对方的下巴道:“不过没关系,你就等着明日清晨,跟徐文钥一起去照月崖下拼凑谢英的尸身吧。”
言毕,他一手刀劈在江望渡的后颈,眼看着人倒下,起身走了。
——
将江望渡远远甩在身后,钟昭总算分出精力料理自己身上的伤,就近弄了点对止血有帮助的草药,简单处理了一下小腹上的伤。
感受到体力稍微恢复,他又捡了几根还算笔直的木棍,将里衣撕下来一片分成几条,动作干脆地将自己的右臂固定起来。
做完这一切,钟昭自觉可以撑一段时间,左手掂了江望渡从京城带到西北、又从西北带回京城的剑,开始在附近搜寻谢英的踪迹。
一刻钟之后,他看到了自己当初跟江望渡一起站在城门外,眼瞧着谢英坐进去的那驾马车。
目前他所处的地方是照月崖另一个方向的崖边,只消再走几百步就会跌落至底,钟昭拿剑挑开车帘往里看了一眼,没有人。
他挑了挑眉,静下心来观察着四周的动静,没过多久便听到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再然后一把剑就朝着他后背刺了过来。
钟昭迎着这阵微风转过头,连兵刃都没抬起来,挥手便将谢英双手握着的剑弹飞出好几米远。
四目相对,看到出现在这里的人是他,谢英显然也吓一跳,打量人几眼:“钟昭?你怎么……”
他本来想问对方怎么在这里,又为什么要穿一身夜行服,但这句话还没说完,谢英的目光就往旁边一偏,认出了钟昭手里的剑。
刚刚那场死伤惨重的搏杀,谢英虽然没有直接参与进来,可楚三娘他们毕竟是冲着他来的,谢英在一旁也没少跟着担惊受怕。
对于这把江望渡佩戴了很多年、刚刚还救了自己一命的佩剑,他当然印象深刻,不可能不记得。
“你把轻舟怎么样了?”谢英脸色巨变,随即像是想到什么,破口大骂道,“尽管我如今不是太子,已经管不了你了,但江望渡还是西北主帅,五城兵马司提督;你怎么敢拿他的东西,你……”
“放心,他好得很。”钟昭一点也不想在立这里,看谢英表演他跟江望渡间的主从情深,不耐烦地打断对方的话,毫无迟疑地一剑刺向对方因高声指责轻颤的喉结。
血溅出来的那一刻,他非但没有将剑拔出来,还勾了一下嘴角,就着这个姿势往前走,直视着谢英瞪得老大的眼睛,手腕一抬,那剑就在谢英的脖子里转了起来,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血肉搅动声。
不过当然,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这种声响落在钟昭耳朵里,只会让他的身心都感到无比愉悦。
前世砍了江望渡的头,今生又把剑捅进了谢英的喉咙中,这怎么能不算是一种成就。钟昭也不管谢英还能不能听见,轻轻地笑了起来,低声说道:“太子殿下,托怀远将军的福,下官送您一程。”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钟昭顺势松开手,任由江望渡的剑就这么留在谢英的身体里,手上骤然发力,提着对方的肩膀把他送入马车中,将其整个掀翻滚下了悬崖。
能让这驾马车运行起来的车夫和马全死了,唯一幸存的诸多木板也在崖壁的摩擦下分崩离析,断裂和粉碎的声音此起彼伏,惊起了一堆原本隐于林间的乌鸦。
钟昭收回视线,往后走了几步。
刚刚他一路过来时数过人头,还翻开倒在地上的尸体一一看过,再次确认了楚三娘的人和五城兵马司巡卒并无一人存活。
现在江望渡还醒不过来,钟昭的目标只剩下一个。
前世谢停曾经给过机会让他去杀、他却看在对方是个孕妇的份儿上,没有真正下手的宋欢。
宋欢并无半点武力,只依附于谢英存活,这种时候不可能离得很远。钟昭分开快到膝盖高的野草,果不其然,没多久就找到了她。
此时她正惊恐地坐在地上,头发乱七八糟地贴在脸上,只有一双眼睛能叫人看得清楚些,哆哆嗦嗦地握着一把短匕,见钟昭走来,下意识向后挪了几步。
在这个慌乱的动作之下,她下摆的裙子也跟着往上蹭,继而露出一点被血染红的裙摆。
钟昭见状避开视线,不去看眼前的一幕,手却相当利落地掐着对方的脖子,把她从地上拖起来,一把掼在了一旁的树上。
无论是前世她踩着他们一家人的尸骨治好了蛇毒活下来,还是目睹自己今天杀掉谢英的全过程,钟昭都不会再留这个废太子侧妃。
不过宋欢确实孱弱,本人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年纪又小,纵然钟昭而今已经被仇恨占据全部思绪,见到她时还是默了默。
“闭上眼,心里默念几个数。”他慢慢收紧手,语气说不上是命令还是宽慰,比起刚刚面对谢英时多少带了点温柔,但仍然没有留情的意思,“一会儿就不疼了。”
“钟大人,我,我……”宋欢慌不择路,努力向他彰显自己的脆弱,捂着肚子央求道,“我怀孕了,求你,求求你……”
钟昭闻言,表情微微一变。
怪不得在城门口脸白成那样,原来不是如她所说一般来了月信,而是腹中怀了谢英的骨肉。
前世谢时遇差不多也是这时候怀上的,但与那时不同,如今谢英刚被废,她不敢说也是寻常。
钟昭上次已经因为这事放她一马过,现在自然不会再心软,发了狠便准备送她去和谢英团聚。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听见宋欢用一种孤注一掷的语气,拼尽全力地叫出了一个称呼。
“表,表哥。”
第107章 真相
在对方嘴里听到这样的称呼, 钟昭的手不由得松了一点,难以置信地反问道:“你说什么?”
“我原本姓谢,西南潭中人。”见他态度有所软化, 宋欢立刻抓住机会, 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的情况和盘托出,“八年之前,我爹死于孔世镜私自开采的矿洞中;为了活下去,我哥带着我一路往京城走,中途得到贵人的帮助……”
以前钟昭想不明白,为什么谢英出事以后, 宋喜不跑就算了,还有胆子去自己背弃的前主子那里寻求庇护,现在看来他当年得以进入东宫, 背后本身就另有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