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宿敌的第七种方式(146)

2025-12-26

  而今他重返晋王府,也不过是回到自己一开始待着的地方。

  甚至连宋欢跟谢英的初见, 应该都不是一个巧合。

  “皇后, 对吗。”八年前谢衍还小, 这样的事不可能由他牵头,钟昭慢慢将自己扼在宋欢脖子上的手放下,看着对方扶着身后的树一点点滑到地上,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片刻后忽然问道,“也是贵人让你哥去当太监, 后来又让你引荐他伺候谢英的?”

  宋喜的年纪比钟昭大一点,这么说来也是他的远亲。钟昭想起在仅有的几次接触中,对方总是笑眯眯的德行,一时感到荒诞无比。

  看宋欢这一张口就知道要叫他表哥求饶的模样, 这对兄妹应该从头至尾都清楚他们的关系。

  怪不得那时候他去晋王府问表妹的近况,谢衍着意说了一句,即使她还活着,他们都不可能履行幼时订过的娃娃亲,成为夫妻。

  皇后派到谢英身边的探子,宫女出身的废太子侧妃,若不出意外,她此生都不会有别的路走了。

  “皇后娘娘对我二人恩重如山,为了达成目的,我们也没有其他办法。”跪在地上咳嗽半天后,宋欢艰难地抬起头,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有痛色一闪而过,只不过也只是一点点,很快就被更深的恨意取代,高声道,“孔世镜私掘金矿,致使家父在内的百余名矿工死无全尸,废太子不问钱款来源,直接便将赃款收入囊中,他们都该死!”

  钟昭闻言心情复杂,久久不语。

  作为谢英养在东宫的爱妾,他平时毫无和宋欢见面之机,两辈子都算上,钟昭也只在被派去杀她时,匆匆地看过一次她的模样。

  而且因为隔着烛火,身边还有丫鬟,瞧得并没有很分明。

  那时宋欢笑着给自己未来的孩子做衣服,钟昭还以为她是真的天真烂漫,然而结果却恰恰相反。

  眼下她脖颈布满掐痕,面容扭曲嘶声尖叫的样子,可悲又可怜,哪有半点不谙世事的情态。

  “既然这么恨……”钟昭尽量在不触及她皮肤的情况下撩开对方额前的碎发,问出自己的疑惑,“为什么现在还要陪着他一起走,为什么还要给他生孩子?”

  谢衍府里那些侍女,全都是按照宋欢十岁出头的样子找的,跟真正二十岁的宋欢并不太一样。

  看了半晌以后,钟昭垂眼的同时撤开手,也不由得感叹了一声,世上的事情何其玄妙。

  前世他下意识觉得宋欢像她妹妹,却不想她们真的是表姐妹,如今钟兰一天天大起来,跟宋欢在容颜上确实有几分相似。

  但有所不同的是,宋欢露出真实面目囿于仇恨的样子,比起钟兰,倒更接近前世的钟昭。

  “如果这时候走,皇后娘娘一定会命我把孩子打掉;我那个时候就想着,只有待在谢英身边熬过头三个月,才能坐稳这一胎,这辈子才能有一个属于我的孩子。”

  “我跟谢英不过虚与委蛇,此心总得找一个寄托才能活下去,表哥想必也是能理解我的。何况孩子是孩子,他还没降临在世上,哪能知道这些事呢?”听到钟昭的问题,宋欢声音十分哀凄,说到一半又像是怕对方因为谢英而迁怒自己一样,又紧接着补充道,“表哥放心,如今废太子已经死了,他绝对不会对我的孩子造成影响。”

  “没问你这个。”对于谢时遇的人品脾性,钟昭从来都没有怀疑,只不过宋欢在舟车劳顿之下又被吓了这么久,已经出现小产的征兆,他于是蹙着眉头想了想,动作轻快地在宋欢身上点了几个穴,等到对方的脸色好了一些,没什么表情地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也最理不清的问题,“三年前江望渡临走前究竟说了什么,谢英要打他?”

  对于谢英和江望渡的关系,钟昭在旁边看了许多年,也算是有那么几分了解;他们相识时还很小,两个人又都是不受待见的庶子,大概也曾有过交心的时候。

  诚然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谢英的言行愈发狂妄嚣张,两人离了心,但刚刚看到他手里的剑,这人对江望渡的担忧也不似作假。

  在还不知道他也是重生之人的时候,钟昭并没有怀疑过江望渡‘因为孔世镜的账被算在自己头上,所以惹怒谢英’的说法,可是如今想来,处处都透着不对劲。

  “江大人那时候大骂孔世镜眼看百姓受苦,还能一个劲儿往自己腰包捞钱,落到那个下场是活该,顺便……把废太子也贬进去了。”彼时江望渡与谢英发生争执,宋欢就在现场,直到现在她提起江望渡说的话,脸上仍有几分赞许和快意,顿了顿道,“后来我就出去了,没有亲耳听到,但据说……”

  “……”凭江望渡一贯对谢英的态度,以及维护对方的行为,可一点都不像会讲这些话的人。钟昭心里有个念头缓缓成型,让他身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沉默了好半天后出声追问,“据说什么?”

  宋欢眼见人表情有异,咽了咽口水才道:“据说,江大人告诉废太子,如果他肯安安分分的,不像以前一样总是在外面惹不该惹的事,自己还能替他周旋三年。”

  三年,三年,三年。

  钟昭听着宋欢的回答,猛然想到谢英在城门口质问江望渡,脱口而出的那句三年,以及江望渡从前语焉不详跟自己说的很多话。

  “太子可以倒,甚至也可以死,但是不能是现在。”

  “灼与,我良心不安。”

  “我不知要怎么跟你解释,但太子……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钟昭看向宋欢问:“江望渡知道你如今有孕在身吗?”

  宋欢不知何故,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瑟缩了一下,半晌后脸色苍白地摇摇头:“不知。”

  这两个字传入耳中,钟昭蓦地笑笑,若江望渡一早便知宋欢有了这个孩子,还愿意这么掏心掏肺对谢英,那倒确有几分可能是出于关系好,没有其他原因。可是一旦他不知道,这一切便都串了起来。

  钟昭用力闭上眼睛,如江望渡所言,现在他确实明白了。

  在谢英做的恶事的加持下,那一方擦着眉骨飞过去的砚台太重,打破的远远不止江望渡的额头,还有他跟谢英所有少时的情谊。

  江望渡并非钟昭一直以来想的那样愚忠,惑于故旧之情,正相反,他跟谢英两世都翻了脸。

  上辈子大胜玉松班师回朝,江望渡决然与谢英断交好几年,直至谢英独子出生、显露出帝王之才,其他皇子又接连出事、摆明了能力不济,再这么僵持下去对大梁江山无益,才重新回到对方麾下;

  而这一辈子,江望渡更是在走之前就清清楚楚地告诉谢英,他们的交情只能再维持三年。

  三年这个数字没什么特殊,不过是以永元三十三年算起,宋欢怀上谢时遇需要的时间而已。

  这么久以来,江望渡想保的一直是谢时遇,真正想扶持的也是谢时遇,至于谢英只要别死得那么早,荣辱与生死根本无关紧要。

  所以当巫蛊案一出,他才愿意站出来作证,因为在江望渡看来,皇帝确实到了要动谢英的时候,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杀人;

  只要拦住谢停和钟昭,等到这个孩子投胎,他的目的就达成了。

  宋欢对谢英深恶痛绝,却不得不与他日夜纠缠,连带着对男女之情也很绝望,扳倒孔世镜以后就一门心思搜刮大夫,想给后半辈子说服自己活下去找个由头。

  而江望渡知道她腹中孩子有做皇太孙的命,默不作声地为她拖延着时间。两个人明明没有交流,也不知道对方经历过什么,怎么想的,最终指向的却是同一件事。

  结合前世的经历,大梁这代皇子确实没有能拎出来的,谢衍目前看着虽然还行,但谁也不能保证,他会不会咔嚓一下抹了脖子。

  若单纯出于对社稷的考虑,钟昭也必须承认,谢时遇无论性格还是能力都是最好的储君人选。

  “原来是这样。”他忍不住低笑出声,想到前世江望渡被自己逼到那个必死的田地,都要让孙复带谢时遇先走,此前所有想不通的关窍豁然开朗,“居然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