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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望渡讲完一切,神情疲倦到极点,轻轻将手盖在钟昭被布条包起来的右手上,苦笑道:“都说了不是好话,非要听什么?”
自照月崖决裂以后,钟昭难得地没有对来自对方的接触表达出丝毫抗拒,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也一眼不眨地看着江望渡,就像是要把这个人刻进心里一样。
半晌,他低声问:“轻舟,你到底还瞒着我多少事?”
第132章 奉还
问出刚刚那番话时, 钟昭脸上只有嘴附近的肉被牵着动了动,看不出什么多余的表情,江望渡注视着对方的眼睛, 在里面捕捉到了一丝飞速闪过的, 可以解释为无奈,也可以说是心疼的情绪。
他愣了一下,突然双手捧住钟昭的脸,仰头亲了上去。
钟昭没有躲。
不同于过去针锋相对的时候,暗自较着劲在对方嘴里攻城略地,这个吻来得缓慢而平静, 他们在彼此的唇舌间尝到了苦涩的味道,无论钟昭还是江望渡,此刻都没有推开对方的意思, 顺带着连外面细细碎碎响起的脚步声都没听见。
然后过了片刻,营帐的帘子忽然被掀开, 一个衣摆血迹都没来得及拭去的人直直跪在了地上。
“江大人的情况有所好转, 军医说他方才更多的是被吓晕的, 现在人已经醒过来了。”曲青云一改先前吊儿郎当的神色,眉头因愧疚而微微蹙着,拱手请罪道,“属下一时失察,这才害钟大人受伤,请将军切莫念旧情, 务必……”
曲青云并不是一个人进来的,然后还有一个试图阻拦,但是明显没有成功,进来之后哑口无言, 只能跟着跪在旁边的孙复。
请罚的话说到一半,他迟迟没听见屋内有人开口,不由心生疑窦,抬起头看了一眼。
“……”江望渡放下手,将自己从钟昭身上撕了下来,轻轻碰了碰略微有些红肿的嘴唇,折过身来看着他,“谁让你进来的?”
“属下已经极力阻拦了,但是曲将军根本听不进去。”江望渡还未成名的时候,在他面前摆谱的主要是曲青阳,跟曲青云关系不大,且曲青云这几年对江望渡也算忠心,孙复客套着称他一句将军,表情十分憋屈,“我说您在里面和钟大人有事要谈,他等了一会儿,实在按捺不住,就冲进来了。”
曲青云离京已久,而且为着因着舞弊案的事,早些时候的狐朋狗友多数涉身其中受了牵连,没连带着出事的人为了撇清关系,也纷纷与他断交,因此他全然不知江望渡跟钟昭还有这么一段。
此时看着江望渡遮都懒得遮一下的样子,他咽了咽口水,完全忘了自己刚进来时想说什么。
分明是想跟人划清界限,结果数月下来,不但没达成这个听上去非常简单的目的,知道他们之间关系不同寻常的人反而更多了。
钟昭也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居然没推开对方,目光扫过一脸惊悚的曲青云,有点被气笑了。
他抬起手擦了一下嘴,将视线转向正一言不发,暗暗朝自己看来的江望渡,良久后轻咳一声。
江望渡把头扭回去,神情自然地对曲青云道:“在西北是什么规矩到这里也一样,该受什么处置你自己清楚,还不快滚。”
曲青云闻言如梦方醒,麻溜地跳起来抓着孙复滚了,走出营帐十几步的时候,里面的钟昭还能听见他压着激动对孙复道:“他跟钟昭居然是这种关系!你不仗义,怎么这种事情都不告诉我?!”
孙复无力道:“那是钟大人,你有几条命直呼工部侍郎的名讳?另外今天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切不可宣扬出去……”
“知道了知道了。”曲青云一口答应下来,随后又忍不住嘀咕,“不过将军真的不想别人知道吗,我怎么感觉他一点瞒着别人的想法都没有,你怕不是在吓我。”
“?你再说一遍。”自打前主子谢英死了,江望渡确实没特意在众人面前隐瞒过自己跟钟昭的牵扯,只是眼下这两人不知道闹了什么矛盾还没有完全和好,孙复也没办法把实情告诉曲青云,只能半真半假地吓唬道,“你远离京城,不知道现在钟大人是端王世子的先生,没准儿什么时候就变成师父了,你细想想,你往细里想想!”
他们走得太远,兼之曲青云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脱离出来,总算找回自己的理智,声音也比一开始小了很多,钟昭听到的最后一句来自对方的话是:“好吧,如此一来他们不愿意公之于众也有情可原,不过钟大人到底年纪小些哈,看那耳朵红的,不像将军——”
钟昭:“……”
江望渡回过身来,很给面子地摇头道:“不红的。”
钟昭面无表情地摸了一下自己左边耳廓,确实滚烫得像是刚被热气熏过一样,他微微叹了口气,索性也不再挣扎了,只低声道:“将军今日也算亲眼看到了,下官这手臂伤得一点都不冤枉。”
“会好起来吗?”江望渡脸上本来还带着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听此一言嘴角慢慢绷直,停顿了很久才继续道,“总不能我这个武将半点旧伤没落下,你却…”
“也许会好,也许不会。”钟昭轻笑一声,掀帘往外走去,在彻底跟对方分别之前脚步一顿,补充了一句,“以后的事谁知道。”
这话一落,钟昭再也没回头,径直消失在了江望渡的视线里。
江望渡皱眉片刻,总觉得钟昭似乎另有所指,不过这人离开后,他便立刻想起了另一件事,遂快速将这一茬放下,同样走出去对随着钟昭离开,重新围在帅帐旁的亲兵吩咐道:“提庄百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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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江望渡第十几次拒绝齐国驻西南主帅见面的请求,让手下去给江望川灌了两副会让人变虚弱的药,宣称他的伤情已经恶化到起不来床,然后以此役主帅和江望川弟弟的双重身份,以绝对强硬的姿态正式给对面下了战书。
又三天,江望渡点兵攻城,在阵前亲手斩了庄百龄。
彼时他已经命人快马加鞭给朝廷送信,说明了这边的情况,皇帝据说在宫里气得吐了两口血,谢谆更是直跳脚,在朝上听说齐国敢对使臣动手之后,就红着眼睛冲回自己的衡王府,牵了马便要来西南助江望渡一臂之力,徐文钥接到皇帝的旨意,亲自去抽了他一顿,他才不情不愿地歇了这个念头。
只不过这个念头打消归打消,谢谆还是一封接一封信往边关送,想到什么说什么,其内容之广,字数之多,江望渡根本看不过来,最后实在烦不胜烦,干脆交给了除江望川以外的使臣处理。
眼下梁齐两国开战的局面已板上钉钉,他们这些为了议和而来的文官留下来也没什么用,皇帝已经新派了一堆人马来西南,准备等江望川好一些了,就将他们这一行二十四人全部接回京中。
钟昭手上的伤好得差不多,在孙复反反复复的暗示之下,替他在后面按住了被迫伤重不起,在榻上躺到生无可恋的江望川。
而有江望渡给他讲的那个故事在前,本来看江望川就不太顺眼的钟昭,前去探视时一点圈子都没兜,平铺直叙地说了此行目的。
“陛下的人就快到了,我劝江大人最好学得聪明一些。”齐国准备的鸿门宴上,所有人都见到了钟昭雷厉风行的手段,他此时连装都不屑于装,漠然道,“否则下官不能保证,你是假伤重难愈,卧床不起,还是真性命垂危。”
“你威胁我?”江望川怎么没想到,来的路上还一副温吞样子,给所有人把脉针灸的钟昭,翻起脸来会如此无情,他这些天也听说了一些关于面前这个人和自己弟弟的风言风语,眯着眼道,“你是端王殿下的人,若为了怀远将军跑到这里说这样的话,是否……”
钟昭只觉得好笑,摆手示意他停下来,停了半晌道:“你知道你为何比不过江望渡吗?”
江望川冷不防听见这话,脸上的神情有一刹那的扭曲,但还是竭力保持冷静:“此事跟我们现在说的事毫无关系,钟大人就算被问到痛处,也不必这般攻击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