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怀里的药包拿出来,轻轻地放在了秦谅面前:“我爹以为你生了病,所以让我给你带一副药。对你没什么用,但老人家一片心意,我还是拿来了,随你处置吧。”
说完这话后,钟昭不再停留,转身推门准备走。而在他的身后,秦谅的手落在包药的芦苇纸上,清晰可见指尖有几分颤动。
当他马上就要跨出门的时候,听到秦谅咬牙道:“先是将我手里的东西全部拿走,再来跟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钟大人好手段。”
手不手段的,也要有用才行。钟昭一听这话就知道,秦谅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手扶着门边没动,也没有回头看,平铺直叙道:“直如弦是什么下场,我们都听说过,你既然想做直臣,我没办法拦住你,但起码别连累无辜的人。”
秦谅听到他稍显漠然的话,捂着脸,过了好半天才低低地笑了出来,点着头道:“你赢了。”
“……”钟昭听罢微微扬起头,看了看正要落下的太阳,又看了看搅着手帕站在自己面前的钟北琳,叹了一口气,“表哥,从现在起,好好准备和唐小姐成亲吧。”
【作者有话要说】
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谚语,出自《后汉书·五行志》。
第68章 内应
是夜, 孔府祠堂里灯火通明。
祖宗牌位前面放着支钗子,上面雕了一只栩栩如生的金凤凰,眼睛用红宝石作点缀, 尾巴上坠着大大小小的珍珠, 华贵精美异常。
孔世镜一边搓手一边转圈,一边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完了’,‘现在可怎么办’这样的话,一眼都没看跪在地上的孔玉珍。
案前的香又烧尽了一根,孔玉珍活动了一下酸疼的腿,终于忍不住开口道:“爹, 差不多可以了吧,还要跪多久啊?”
“你给我闭嘴!”孔世镜一听这话顿时勃然大怒,伸手有些颤抖地指着她, 胸腔上下起伏,“再过三个月, 再过三个月, 陈贵人过世就满二十年了。殿下早在去年便求了陛下恩典, 要在那天下旨追封她为德妃,重新安葬。届时殿下必然要亲自为她置办陪葬品,到时我把金钗一送,这是多么应景的事?”
说到这里,想起小女儿瞒着自己做了什么事,孔世镜只感觉一口气险些上不来, 快走几步上前想打她一耳光,快碰到时又觉得不忍,那一巴掌愣是落在了大腿上:“可是你呢,你居然戴着它去招摇过市?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谢英的生母陈氏并不是什么高官之女, 皇帝对她没什么感情,否则也不会进宫数年还是贵人。
而到了后来,陈氏的父亲犯事被抄家,她为了不连累谢英,非常麻溜儿地选择了拿白绫上吊。
当时谢英才十岁,皇帝几乎是在听皇后说起陈氏死讯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但也没打算上管,只是跟镇国公提了一嘴,让其长子进宫给谢英当伴读,权当是对他的安抚。
江明全程目睹皇帝对陈家的处置有多决绝,接到这个旨意,一度怀疑对方是在给自己脸色看,所以没让江望川进宫淌这趟浑水,把年仅三岁的江望渡送了进来。
对此皇帝没什么反应,三岁就三岁,庶子就庶子,有个人就行。
皇后一看他们二人之间的拉扯,立刻明白谢英这个长子在皇帝心里的分量,恐怕还不如江明在外领兵数年,功高震主的担忧重,自然也没对陈氏的丧仪上心。
陈氏是罪臣之女,死前已经被打入冷宫,葬得亦很草率,只一卷草席便结束了她的一生。
“您先前只说这东西不能动,又没说为什么不能动,我看它好看,就想……”孔玉珍早料到父亲不忍心,连往后躲的动作都没有,闻言撇撇嘴,并不以为然,“离陛下颁布悬赏令都过去多久了,要是随便来个人就能认出这东西,殿下也没法把它放到德妃娘娘的棺椁中吧,毕竟那么多人看着呢。”
孔世镜年事已高,在祠堂内踱步半天,额头慢慢浮出一层汗,扶着香案勉强撑住身体,怒声道:“你懂什么,我还能不知道这金钗放不进棺椁里?不过这玩意儿是晋王派人寻来想送给他母后的,当年他们全族获罪之后,又是皇后下令将陈氏尸身裹着丢了出去,若是太子殿下看到它,必定……”
剩下的话孔世镜没有再说,但想想也很好理解,若是太子殿下看到这东西,虽然无法宣之于口,也没办法真的将其作为陪葬品放到陈氏墓中,但是心里必然十分熨帖,对他们家只会更加倚重。
孔玉珍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可还是开口为自己分辩:“我也就偷偷戴过一次,出门就上了马车,除了唐家哪里都没有去。”
顿了顿,看孔世镜表情不善,她又努了努嘴补充:“而且那天唐伯父不在,除了唐筝玉——她对首饰胭脂兴趣不大,这您也是知道的;只有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丫头看到了这钗,我看她穿的衣服也很普通,应当认不出来吧。”
“你口中的小丫头,是翰林院钟大人的妹妹。”孔世镜阴着脸,过了好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还没参加秋闱就抱上了端王的大腿,一路从解元到状元,现在天天跟在皇帝身边,据说不日就会再升一级……现在满京城你看看,可还有比他更风头正劲的人吗?”
孔玉珍眨了眨眼睛,觉得父亲越说越歪:“钟大人风头正劲,跟他妹妹的眼力有什么关系?而且那她又不认识我,如果唐筝玉没有告诉她我的身份,那就更……”
“我跟唐策早就掰了,你跟那孩子更是冤家,你凭什么觉得她不会告诉别人你是谁。”孔世镜打断女儿没说完的话,叹气道,“太子和端王已是死敌,钟昭的妹妹看到你,便是没事也会说成有事,更何况你还真戴了个要命的东西。”
话到此处,孔玉珍的脸上总算带上几分慌乱,咽了咽口水问:“那现在怎么办,我戴都戴了,总不能回到那天把自己掐死。”
顿了顿,她又寄希望于这茬能被揭过:“不过这件事情都过去好几天了,那个钟大人也没有要发作的意思,应该没什么事吧。”
“……如果可以的话,我是真想掐死你。”孔世镜深吸一口气,过了会儿无奈地道,“我已经派人去请你姐姐过来了,再等一下她应该就会到,事已至此惊喜肯定没了,但愿殿下能为咱们指一条明路,不至于给全家招来大祸吧。”
孔世镜讲完这句话,已经没有力气再发脾气,而孔玉珍也没了一开始的有恃无恐,哆哆嗦嗦地想着这事闹大后的结果。
父女俩于是都不再说话,静静等待着太子妃孔玉璇推开这扇门。
又过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祠堂外传来下人跪地问安的声音,一道稍显疲惫的女声随之响起来:“行了,起来吧。”
孔世镜一听这个熟悉的声音,立刻重新站直,面上带着几分希冀的光,想上去迎一迎自己的大女儿,又像是害怕她会带来坏消息,惊疑不定地停住了脚步。
相比起他,孔玉珍俨然把姐姐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跌跌撞撞地站起身,直接冲上去就要往疾步往里走的孔玉璇怀里扑。
然后还没真的抱在一起,就被对方干脆果断地甩了一巴掌。
“这两年时局不稳,边关一直有异动,朝中也不安生。”孔玉璇做了三年太子妃,虽然跟丈夫的感情非常一般,气场却练了出来,锐利的眼神扫过去,连孔世镜都呐呐地站在原地,咽下了求情的话。
她身体不太好,做完这一切后便有些气喘,冷笑一声继续道:“在这种时候,你上赶着给家里找事,是嫌这些年日子太好过吗?”
孔玉珍听罢,自然捂着脸不敢说话,孔世镜到底还是心疼小女,轻轻咳嗽了两声想要说话,那边孔玉璇根本没给他机会:“父亲所言之事,我已经告诉了殿下。”
她简单地朝孔世镜点头,就算是拜过,绕开妹妹径直上前,“殿下的意思是,如果确定唐筝玉认不出来,且那天除了她外只有钟昭的妹妹,那可以不管,他不会说什么。不过这东西肯定进不了东宫的门了,请父亲自行处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