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帐中那位年逾四十的老将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愤懑和不甘,还有绝望,深不见底的绝望。张迁仿佛骤然间苍老了二十岁,他慢慢地坐在椅子上,曾经拿着几十斤重长刀也稳如磐石的双手开始微微地颤抖。
“还有什么可议的……”他道,“叫你来,也不过就是告诉你一声。”
“将军的打算,就这样放弃了?”
“没有粮糙和军需,这仗是打不下去的。”张迁重重地叹了口气,“那些人不顾忌牺牲的士卒和百姓,不顾忌皇家的脸面和南泽的将来,本将又能做些什么?”他愤愤地,一拳砸在案上,一声沉闷的重响,木屑横飞,“又能做些什么!?”
“能做的事qíng有很多。”陈忆安道,“端看将军愿不愿意去做。”
“……”张迁沉默了一会儿,问他,“你什么意思?”
“就这么放了黑骑回去,任他们休养生息,打开南泽的门户,来年的失败就成了定局。届时不再是一城,而是数城,数十城。南泽的疆域会被改写,亿万百姓将会因此死去。”陈忆安语气反常地平静,“将军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吗?”
“你想说什么,你就说。”
“战。”陈忆安只说了一个字。
“你这是抗命!”张迁道,“这是上命,你敢违背,只有死一个下场。”
“抗命是死,战也是死,结果并无不同。”陈忆安始终十分平静,平静得反常,“至少打怕了他、打痛了他,焚毁他们的军需,烧光他们的粮糙,将黑骑的尸体留下六成以上在这里,剩下的人冻死一半在瀚海原,这样他来年再要出兵的时候,就得好生掂量一番了。”
张迁定定地看着他。他好像第一天才认识陈忆安,满脸都是惊愕和难以置信。
“如果让将军选,是退守南方,留下xing命,甚至像萧明那样领一个更高的官职,享受荣华富贵,”陈忆安一字一句道,“还是在这里战死?”
帐中静默了很久,最后张迁忽然发出一声苦笑。
“陈忆安,到底还是个年轻人。”他道,“你不要激我。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年轻的时候也像你一样,敌人来犯,恨不能为国捐躯,拿着刀就冲上战场,冲在最前面和敌人对砍。可命只有一条,拼掉就没有了。一个将军,他要的不是拼命,是冷静和智慧。就算他的军队失败,敌人的刀架在脖子上,他也不会慌乱。”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物,搁在案上,“留下怀英六成的兵,不是光靠拼命就能实现的。你要是明白,你就把这个拿去。”
案上那物泛着古朴的乌金色泽,正是那枚镇边将军令。
“我明白。”陈忆安道,“将军的意思,是同意了。”
张迁看着他,缓缓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同意又怎样?难道真的看着怀英来年带着十万大军踏进南泽腹地?”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唐将军看你,真是没有看错人。可惜……可惜啊!”
陈忆安知道他在可惜什么,他不以为然,只是接过镇边将军令收进怀中,道:“我想让将军替我办最后一件事。”
“什么事?”
“带领一队人马,护送这四城的百姓南迁,而后率军退守南方,严守边隘。如此一来,就算怀英费尽心机,得到的也只是数座空城,那样朔方城的惨状……就不会再现。”
他说到后面,声音愈低。
张迁苦笑:“此法可行。不过你不让我上阵杀敌,怕我给你拖后腿?”
“不是。只是……”陈忆安顿了一会儿,“这一月来,朔方军原本出生入死的数千名兄弟,不知不觉有大半都已牺牲。他们许多都是随我一同流放而来,客死他乡,而今既没有存下尸首,我也不能尽数叫出他们的名字……如果张将军也不在了,关于他们的事qíng,就无人再记得了。”
张迁看了他半晌,忽地重重一拍他肩膀:“活着回来。”
当日午后,邺丘城中无数百姓收到了消息,开始收拾细软,拖家带口地在军队的护送下迁出这座风雨飘摇的邺丘城。有快马从城中奔出,通知临近数城的百姓跟随撤离。背井离乡并未给这些百姓带来多大的痛苦,因为他们已见识过了战争的威力,比起荒凉的故土,他们更愿意保全自己和家小的xing命。长长的队伍从南门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