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镝_作者:凉蝉(186)

盛可亮此刻才醒悟过来,岑融是故意把自己留在茶馆里的。

即便没有三章四审,即便这交接不成立,可卷宗确确实实已经到了刑部手中,甚至可能已经到了岑融手中。

“去刑部么?”管家问。

“去梁太师府上。”盛可亮上马车时两股战战,竟是迈不开腿。他长叹一声,又叮嘱管家:“回家看着夫人,不要让她做傻事。天塌下来有我顶着,盛鸿……让他别轻举妄动。那匹新买的高辛马,别弄伤了,留着,那是三皇子想要的马。”

***

待夜色浓重,这漫长一日才终告结束。

岳莲楼陪了靳岄一日,只感觉靳岄其人十分无聊无趣。取了玉之后两人在燕子溪旁散步,到梁京府门口看了会儿戏,又到盛可光铺前围观片刻。似乎做了许多事情,岳莲楼看热闹看得欢欢喜喜,靳岄却没笑过。

他与靳岄相识一年多时间,如今回忆起来,靳岄笑得最快乐的时候,是他俩与贺兰砜、朱夜一同从北都前往血狼山那段路程。

回到府宅,靳岄从锦袋中小心翼翼取出鹿头。

鹿头已经修补完毕,除了那几道金色的裂缝之外,看不出丝毫缺损。一道细细裂缝从鹿眼划下,仿佛金色的泪痕。烛光照得血玉通透明亮,被封在无色漆之中的金箔粉闪动亮光。靳岄想起那日贺兰砜亮出这块玉时,阳光灿亮,草叶青嫩,驰望原的风吹动他们的头发和袍角。贺兰砜把鹿头系在他腰间,顺势揽着他的腰,低头吻他。

“好看么?”靳岄晃动鹿头,问岳莲楼。

他笑得很高兴,像是有什么失而复得了。岳莲楼心里难过,忍不住揉他头发:“好看。”

“它复原了。”靳岄说,“我去北戎的时候,会把它带在身边。”

“不会坏么?”岳莲楼吃着桌上的梨干问。梨干甜得很,旁边还有一碟狮子糖,他边吃边笑:“你还真是爱吃这甜滋滋的玩意儿。”

靳岄没回答他的问题,左臂内侧的奴隶标记隐隐的有些疼痛。那枚高辛箭朝他飞过来的时候,恐惧、痛苦和惊愕,如今仍在他心头残留着分量不轻的一块,时时隐隐作痛,他却谁都不能说,不敢说。

把鹿头抓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靳岄眼神时而变得温柔,时而又满是惆怅。

岑融风风火火走进来,见到的便是这副模样。他看惯了靳岄发呆,脱下外裳坐到靳岄身边,长舒一口气。

“若是没有你,我该怎么办?”他笑道,“这一天可真长,太长了!”

岳莲楼端着梨干从窗户溜出去,不听他俩讲话。岑融告诉靳岄朝廷上发生的事情,眉目里尽是喜色:“爹爹说我雷霆手段,办案有力,吏部这肮脏事与我无关。梁安崇想给我扣罪名,这次他可失策了。”

“卷宗拿到了么?”靳岄问。

“拿到了。”岑融笑道,“陈霜手脚很快。明日上朝,有好戏可看。”

靳岄松了一口气。朝堂如何辩论,不是他关心的。他把鹿头在掌中轻转,思索纪春明与卫岩搜查盛可光铺子,不知是否会找到些有趣东西。

正发着愣,手心忽然一空——岑融把鹿头夺走了。

靳岄神色顿时冷下来:“还给我。”

“你还补好了?”岑融细细看那鹿头,“这补法,摔得坏么?”他说着忽然扬手,把鹿头朝窗外一扔。

靳岄起身往前扑,他煞白着脸,但没听见玉片落地的声音。

一只手从窗下举起,正握着那鹿头。岳莲楼大声道:“要不要脸啊?这是你的东西么你乱扔。”

岑融带几分不悦,狐狸眼里头有寒光闪动:“你还留着这东西做什么?”

“不用你管。”靳岄拿过鹿头装进锦袋。他方才实在是怕得狠了,声音此时还有点儿虚。瑶二姐说这鹿头若是再摔一次,纵然神仙出手也无法复原。

“你跟那绿眼睛的狼崽子怎么回事?”岑融问,“……你中意他?”

靳岄不答。

岑融忽然起身走到靳岄面前,捏着靳岄的脸:“你中意男人?”

靳岄咬牙:“放开我。”

岑融摸他的脸,很亲昵且温柔:“好,是哥哥语气太重。你把这鹿头给我,我为你处理了去。他是高辛人,你是大瑀人,中间隔着一个驰望原,你们没法再见面了。空留着这个玩意儿,没有用处。”

见靳岄还是不应,岑融又说:“难道你还打算去北戎找他?”

靳岄毫不犹豫:“对。”

岑融脸色变了又变,像恼恨,像愤怒,像不甘心和屈辱。“他有什么好的?”

“他是世上绝无仅有之人。”靳岄大声说,“我就是喜欢他,我愿意和他在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