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阳大人升职记(102)

2025-10-09 评论

  这么一间破破烂烂的地下室,竟私藏了全国年税收折银的六分之一,如何不令人触目惊心。

  秦深诧然之后,目光却不再看白银,而是投注在叶阳辞脸上:“你有点儿咳嗽,是天太冷,感染风寒了?身上可有带药丸?”

  叶阳辞忍着喉中痒感,说:“不是风寒,我也不怎么怕冷。大约是这里空气污浊,我有些不耐受,没大碍。”

  秦深道:“那我们先出去。既已找到失银,回头带足人马,一举拿下这水次仓,再盘问幕后主使也不迟。”

  两人正要转身,前方陡然好几声高低不同的猫叫,不知从地下室的哪个犄角旮旯里传出。

  有猫?

  想想也是,粮仓必然养着会捕鼠的狸花猫,上面的庙里还供着半猫半犬的廒神呢。

  可就算有猫,也只该出现在仓廒,不该出现在这样密闭的地下室里,这里并没有吸引鼠类的粮食。偏偏还诡异地聚集了这么多。

  在这密闭空间里走动,无数看不见的猫毛飘飞起来,难怪嗓子痒。叶阳辞以袖掩面,想赶在猫群现身前离开。

  狸花猫们却在此刻因灯笼光影的变换而受惊,炸窝似的嚎叫起来,向大门方向逃窜。

  猫风从叶阳辞的身侧呼啸而过,扇得他浑身起鸡皮疙瘩,哪怕及时屏住了呼吸,受激的泪水仍瞬间夺眶而出。

  秦深拉着他也向大门飞掠,门内的悬石却在此时猛地坠下,轰响沉闷,尘土飞扬,把出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猫群险些一头撞上石壁,极灵活地半空转身,再次擦过叶阳辞四散开来,挤进不知什么啮齿动物掏出来的曲折小洞穴,消失无踪。

  叶阳辞与秦深已冲到石壁前,用力去推,巨石纹丝不动。秦深又四下找寻开门机关,发现似乎并无机关,这巨石有些类似封墓石,一旦落下,再难以人力抬起。

  不知他们方才是哪个举动,触发了悬石落下。

  “得用火药炸开,但人在室内也会受爆炸波及。”叶阳辞声音沙哑,“或者绕过巨石……从土壁上另掘一条通道出去……需要些时间。”

  秦深听他每个字都仿佛在砂纸上磨过,心疼地握住他的手:“你别说话,坐那儿歇着,我来想办法。”

  叶阳辞也说不出话了。

  他胸闷,喘不过气,喉咙内迅速长出一块烧红的炭,烙进血肉中。血肉在灼热的肿痛中滋滋作响,他听见了气流从闭锁的边缘艰难进出,发出哮喘般的抽拉声。

  叶阳辞一把抓住秦深的手。

  秦深察觉到他情况不妙,紧张地问:“哪处难受?如何缓解?你先坐下,坐。”

  他扶着叶阳辞,坐在矮丘般拱起的一堆银锭上。

  叶阳辞左手与秦深的手掌紧紧交握,右手食指在他的小臂上书写:喉头水肿,气管痉挛,无法呼吸。

  秦深脸色乍变,捞起灯笼,照亮叶阳辞的脸。只见他张嘴费力地呼吸着,却吸不进半点空气,脸颊涨红,连眼白也爬上了血丝。

  灯笼落地,在白银堆上滚动着,熄灭。

  秦深慌了,他从未如此慌张过。他一忽儿捏着对方下颌,让口腔打开,一忽儿拍打按压对方的胸口,都无济于事。

  气管在口腔之下,胸腔之上,包裹在薄皮软肉的颈子里,他触不到,够不着!

  那条狭窄的通道,平日里一呼一吸,多么简单的事,毫不费力。如今就是肿了点,缩了点,怎么就完全不能进出气了呢?!

  一个人无法呼吸,哪怕是个武功高手,能坚持多久?一炷香,一盏茶,还是更短?

  秦深心慌意乱地搂着叶阳辞,让他斜倚,上半身枕在自己臂弯,嘴里无意识地不断叨念:“呼吸,呼,吸,呼,吸……”

  叶阳辞右手揪着颈下衣领,左手仍紧握秦深的手掌,仿佛要从中汲取力量。

  窒息到极限,是感觉不到肺部刺痛的,只觉得气管被无形的手紧捏着,那只手继续探入脑中掏啊掏,把意识扯得稀烂,甚至连凝聚起一个完整的念头都极其艰难。

  他迷失了自身的重量感,若不是秦深的臂弯与大腿承托着他,他的身躯会陷下重重泥沼,直接坠进地心里。

  他大睁着眼,能看见性命从躯体内淌出去的痕迹,就像水洼扩散一样。

  “截云!”秦深的呼唤声就在他耳边,如闷雷来回滚动,“截云——”

  他从未离死这么近过,似乎已经一条腿迈进了鬼门关。

  但他还不能死。

  他绝不能死!

  叶阳辞猝然放开衣领,伸臂朝秦深头顶抓了抓。抓空一次后,他握住小剑发簪,拔了出来,旋即朝自己的脖颈猛地刺下去。

  秦深及时攥住他的手腕,面色煞白,冷汗泵出:“截云!别!求你了,别这样——”

  叶阳辞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他努力睁着眼,望向秦深,用眼神告诉他:放心,我不想死,我想活!放手,涧川,相信我。

  秦深犹豫一下,咬着牙关,松开了手指。

  他说:“截云,我信你。但你别骗我,你不能死,你若是死了,我也——”

  叶阳辞在他的最后几个字出口之前,断然一簪刺进喉结的正下方。

  剑刃状的尖锐簪头洞穿皮肉,扎入气管,割开一条缝隙。叶阳辞忍痛旋转半圈,簪头撑开气管切口,鲜血汹涌而出的同时,空气也从切口处灌进气管,直下入肺。

  叶阳辞扯出了一道长长的、艰难的、向死而生的抽气声。

  秦深压抑已久的眼泪,随着他的鲜血一同汹涌而出。

 

 

第75章 卿须怜我我怜卿

  叶阳辞坐在秦深怀中,稍向前倾身,鲜血沿着脖颈往下流,洇湿了大片藕白色衣襟,仿佛在胸前开出一朵赤焰。

  他一手持小剑簪,一手仍紧握着秦深的掌心。

  扁而宽的簪头如剑刃,撑开气管切口处,保持进气通道,直到痉挛的喉管恢复之前,都不能拔出。

  可不拔出,就无法按压止血,而且创口暴露于外,每多一息都多一分感染的风险。

  他这是在与阎王抢时间,赌的就是血先流尽,还是痉挛的喉管先恢复。

  秦深虽不通医术,但也看明白了此举用意,是兵行险着,从死里博一线生机。

  叶阳辞足够聪慧,也足够果敢,可毕竟血肉之躯,会痛,会伤,也会……死。

  秦深从背后轻拥着叶阳辞,不敢看对方喉间暴露的伤口。蜿蜒淌下的每一道血流,都在他心里割出倍加痛楚的伤痕,以及对生离死别的恐惧。

  他害怕了。

  父王的英年早逝令他沉重,大哥大嫂的骤然离去令他悲痛,但此刻,怀中之人令他害怕极了。

  他们还有那么长的路要一起走,有那么多想说的话没说——那些想说的话,一半顾虑重重地压在心底,一半审时度势地吐出,披裹着各色掩饰。

  有什么可顾虑?为什么要掩饰?谁知明日与意外,哪个先到来!上一息的心里话,也许下一息就失去了说出口的机会。

  去你的断不断袖,契不契约!他只想立刻告诉叶阳辞,告诉他——

  “阿辞……别离开我。”秦深把下颌轻轻挨在叶阳辞的头顶,哽咽道,“你我从相识、相知,到如今的肌肤之亲、携手之盟,绝不是靠着什么互利的契约来维系和捆绑。

  “想要你我朝夕共白首,与局势无关,与利益无关,与天下万事万物都无关,全是因我心中有你。秦涧川对叶阳截云,是思慕,是钟爱,是非卿不可、唯卿能安。不是契约,从来都不是。

  “阿辞,我爱你。我甚至没法形容这爱的分量……倘若它重到将我全身骨骼压碎,千年万年之后,你转世来敲,依然能听见刺耳的裂响。

  “别离开我,阿辞……”

  叶阳辞再次长长地抽了一口气。

  他说不出话,淌着血,也盈着泪。不是契约,他想,从来都不是。

  他不是不懂情。

  于情爱之事上,他是个天生戒备感很强的人,从不轻易陷落,更不轻易付出。如同包裹着一层光滑的岩壳,谁想过来挨蹭,会硌痛,会滑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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