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阳大人升职记(107)

2025-10-09 评论

  新换防的兵丁当即接管了书房,为首之人国字脸,生得英武,眉头有颗蓝黑色的痦子。他环视满屋堆叠的木箱,下令:“统统搬走。马车到位了吗?”

  “到位了。”手下回答。

  于是百余人齐力搬运,很快将银箱搬运到马车上。

  这马车是军中运粮专用的四轮辎重大车,每辆能负重一千五百斤。

  银箱子虽体积不算太大,但总重高达一百八十七万两。一斤十六两,换算后将近十二万斤,五辆大车来回装了十几趟,才算把银箱彻底搬空。

  搬运队伍心生庆幸:好在州署离钞关衙门不远,来来回回,拢共两个时辰不到,就能大功告成。至于烈焰冲天的知州后宅主屋,烧吧,最好连人带房烧成一地灰烬,永绝后患。

  钞关衙门内,丁冠一头戴乌纱描金曲脚帽,身穿葵花纹样盘领衫,外罩一领厚厚的毛披风,揣着手,满意地环视着满院堆叠的木箱。

  “干爹,都在这儿了。”眉生痦子的孔武青年恭敬地唤道,“绝大部分是白银,还有少量黄金,我看至少得有两百万两。”

  丁冠一深吸口气,白润臃肿的脸仿佛更舒展开几分。他被销了魂似的,发出一声曲里拐弯的长叹:“哎~~~~~~这世上尽是聪明人,个个都做螳螂,做黄雀。咱家呢,就做一只最会脱壳的蝉,金蝉的蝉。”

  “是吗?”后方有个声音反问,那声音遥遥而清晰地传来,如冰样的清风,“可惜数九天寒,金蝉再怎么会脱壳,也难逃冻死的厄运。”

  丁冠一猛回头,视线往上——屋顶上两人,白衣胜雪,玄衣如夜,正好整以暇地看他。

  冰雪兜头泼下,冻彻肺腑。他尖声大叫,凄厉破音:“——叶阳辞!”

  无数弓箭手从钞关衙门的屋顶、檐角、墙头冒出。叶阳辞下令:“放箭。除了丁太监,一个不留。”

  丁冠一的干儿子与护卫们负隅顽抗,被箭雨射成了刺猬,他本人则瑟瑟发抖地躲在银箱后面,尿湿了棉裤。

  “色厉内荏的玩意儿。”破门而入的萧珩不屑地啐了一口,命手下将其捆绑收押。

  屋顶上,叶阳辞俯视场内一地尸体。这些能参与银箱搬运的,都是丁冠一的心腹,死不足惜,而此方人证只需他一个就够了。

  东方微白,启明星清冷闪耀,拂晓的风挟着雪霰,吹了人一肩世间霜尘。

  叶阳辞打一柄青绸油伞,踩着街巷内积的薄雪而行。

  并肩而行的秦深忽然驻足,看他的背影走远,白衣几乎要融进积雪。

  秦深莫名想起叶阳辞第一次登门拜访,也打了把青色的伞,莹白水珠成串垂落伞沿,半遮了他的眉眼。他在细雨中悠然而行,沿途春光皆成陪衬。从书房的窗户望出去,那身影像从水墨中凝结成真,扑面撞入眼瞳,秦深恍惚了一瞬。

  是时也有青油伞,天上归来雪满身。

  叶阳辞停步,半转了身,侧过脸唤他:“……涧川?”

  秦深能为这一声赴死,也能为这一声活过千难万险、剑树刀山。他想拥着他,前往谁也无法阻拦的高天之上。

  “涧川,怎么了?”

  秦深拂去眉上雪,说:“没什么。”他大步上前,接过叶阳辞手中的伞,揽肩将两人罩住。

  叶阳辞边走,边思谋着什么,轻声问:“你的亲王晋封大典,礼部安排在什么时候?”

  秦深:“说是钦天监占了黄道吉日,在腊月二十三,挨着年关。”

  叶阳辞:“正好是大寒。京城最冷的时候。”

  秦深:“我得在腊月十八之前抵京,入住鸿胪寺,等候皇上召见。”

  叶阳辞:“今日都腊月初三了,你还不动身?”

  秦深笑了:“来得及,大不了路上赶赶。”

  叶阳辞蹙眉:“我乘春水,从京城去夏津足足用了十五日。如今运河部分河段结冰,十五日哪里够。”

  秦深安抚般揉揉他的肩:“快马急行,怎么都够。让我再多陪你几日。”

  叶阳辞将脸侧抬,乜斜他:“我也要入京。”

  “哦?是来观礼,为本王捧场的吗?”

  “哼,是去送贿赂,谋取高官厚禄的。”

  “截云要给谁送贿赂?”

  “高高在上的天子。”

  叶阳辞伸出手,托住的飞雪逐渐在掌心堆积,他说:“年底是朝廷最缺钱的时候。我把魏同知、孔同知、王通判的家抄了凑一凑,送陛下二百万两白银,外加户部卢尚书的脑袋,够不够换一顶正三品山东布政使的乌纱帽?”

  秦深微怔,继而笑起来:“在别的陛下那儿也许换不来。但咱们这位延徽爷可太缺钱了,又整日琢磨着如何对付与他争利的文官,你这不是瞌睡送枕头么?”

  “左使、右使都行,我不挑。我会让陛下知道——认准了财神爷,山东才会源源不断地为他产出钱粮。”叶阳辞“呼”地一下,吹散掌中雪。

  马蹄踏过琼枝,雪沫四散。

  两支骑兵队沿着卫河边的官道,相向疾驰。

  往北行的队伍,一身棉袍齐腰甲,凤翅盔顶的红缨随风飞扬。

  往南行的队伍盔甲更轻便,灰绿战袍外罩棉甲,头盔缀有皮毛护颈、护耳,用以保暖。

  眼见即将与对方迎面撞上,赵夜庭勒了马,后方的骑兵队伍也随之减速停下。他眯眼打量越来越近的对方头领,蓦然扬声唤道:“郭四象——是平山卫郭总旗吗?”

  郭四象也极目而视,惊喜叫道:“赵将军!”

  驾驭着叶阳大人赠送的良骥“拂秣沙”,郭四象缓行近前,笑出一脸灿烂:“赵将军,真没想到能在这儿遇上你!这是要去哪儿?”

  赵夜庭反问:“往南,去临清。你呢?”

  郭四象对他似乎有种天然的信任感,张嘴就道:“往北去追一批逃犯。矿变之事你也知道,这半年多,山东各府卫所全力剿捕,杀了不少桀骜顽抗的马贼与矿匪。幸亏‘血铃铛’早投诚了王爷与大人,否则狄首领也——跑题了,不好意思,我接着说剿匪。

  “平山卫之前抓了一批格外凶残的流窜矿匪,据说带头的是个家族,人称登侯氏,曾是莱西最大的私矿盟主,强盛时期,连当地州官也得忌惮他们三分。如今好了,通缉榜上第二名——第一名还是狄花荡。”

  赵夜庭“嗯哼”地清咳一声。

  郭四象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我有点兴奋过头。但也的确是许久不见了,就连叶阳大人,也有两个多月不曾见面……话说这个登侯氏吧,好容易在茌平附近被围剿落网,结果在押解回聊城的途中,给他们逃跑了,还折损了好些卫所兵士。我奉燕经历之命,带骑兵沿着他们的行踪追缉。不知这帮豺狼崽子要逃去哪里,被我拿住,直接就地斩杀,省得麻烦。”

  赵夜庭终于等到他一大通说完,语重心长地道:“你奉命追杀登侯氏,沿着卫河再往北上,过了故城便是德州。德州水陆交汇,四通八达,若是让他们跑去那里,有如鱼入水鸟入林,可就更难找了。郭小兄弟,善自努力呀!”

  郭四象连连点头:“多谢赵将军勉励,我一定会拿下他们,砍头正法。你去临清做什么?”

  赵夜庭道:“小云喊我帮忙,护送一批贵重物品,前往京师。”

  郭四象心里嘀咕着:小云小云,怎么我就不能叫得这般亲热,让我叫声云哥也行啊。

  但这不服输的闪念转瞬即逝,他仍是赵夜庭眼中赤忱的郭小兄弟,一脸坦荡:“那你一路保重。京城繁华,天子脚下,说不定赵将军能遇上大机缘呢。替我向叶阳大人转达一声问候,就说,说……大人下次还有机会请我喝酒的话,我就跳战舞给他看!”

  小云爱看男子跳战舞?怎么我不知道?辽北战舞“朔风烈”颇为出名,这个我能学啊!赵夜庭爽朗一笑:“好。”

  两人互相抱拳作别,各自奔赴命运的下一个驿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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