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那就来共写婚书
腊月初五,船队运载两百万两白银,从临清码头出发,沿漕河南下,前往京城金陵。
随船押运的,还有盗银案的一干涉案者:丁太监、水次仓大使刘玺与副使陆壬。
被丁太监灭口的孔通判和魏同知,尸体还冻在州署衙门的冰窖里,以备朝廷调查。
被丁太监胁迫与收买,调包看守兵士的王通判签了认罪状,下入州署牢狱,等候审讯。
鉴于新的东昌知府尚未到任,叶阳辞将案情章报急送山东布政司,另外又写了一份奏报,命驿使四百加急疾驰京师,直送御前。
“直送御前”这四个字,看着简单,实际难如登天,没有特殊的门道是绝做不到的。
这门道可以是有参朝资格的六部重臣、御史言官,也可以是天子的近侍内宦、奉宸卫首领。
叶阳辞想来想去,选择了一位素未谋面的御史,作为他的传声筒——薛图南。
他知道薛图南早已回京复命,也知道在东昌府一案中薛图南不遗余力地主持公道,对他这个夏津知县也有所耳闻,所以才在朝堂上举荐了他。
这份奏报托付给薛图南,比托付给京中他的那些同年、旧同僚乃至座师,都更可靠。叶阳辞想,薛御史应该会给他行这个方便。
但他没料到的是,薛图南不止愿意给他行方便,还单方面地将他当做了忘年交。
甚至在弹劾蔡庚失败后,借酒浇愁时,薛御史指着乌云遮月的夜空慷慨激昂:“我大岳……嗝,也是有明月的!它迟早要升上中天,照亮天下夜行人……你们看着吧!”
所以当听见门子来报,说临清知州叶阳大人送来一份四百里加急的奏报,薛图南立刻拿冷水擦脸,随后小心地打开了密封信筒。看完奏报后,他遍体生寒又生热,把最后一丝酒意都发散完了。
圣驾今日散朝后出宫,去了皇城附近的远西精研院,照惯例酉时之后才会回宫。这会儿去院门外候驾,面圣可能性很大。薛图南更换官服,将奏报往怀里一揣,说走就走。
他在精研院外等了半个时辰,终于等到了圣驾。
这个时候的延徽帝往往心情颇好,看着也格外精神、显年轻。
他接了薛图南上呈的奏报,看完后沉默许久,发出一声令人胆寒的冷笑:“户部!就连银官局也——”停顿后,他又问,“你确实是两百万两,不是五十万两?”
薛图南道:“据叶阳知州所呈报的案情,是两百万两白银无疑。如此巨款,除非神志不清,如何敢张口就来?他急着要将之尽数上送御前,也是担心怀璧其罪。”
延徽帝回首瞥了一眼精研院的铁皮大门,下了决断。他吩咐随侍的奉宸卫指挥使:“传朕谕令,命临清知州叶阳辞,携盗银案所有人证、物证,即刻赴京。抵京后不必层层上报,由你亲自带入皇宫,永安殿外候见。”
指挥使宁却尘得了令,当即去着司礼监拟旨。
永安殿在内廷,是君臣议事之殿,如此看来,皇上对此案十分重视。薛图南这下才放下顾忌,代为请罪:“若是等圣旨送至临清后他再动身,怕要年后才能抵达。叶阳知州此刻已经在赴京路上了,想求皇上赦他心急之罪。”
这事儿往大里说,地方官未奉旨而擅离职守,是大罪。但往小里说,就是他年轻,他心急,他想早点儿把这笔巨款给皇上送过来。
延徽帝此刻心眼特别宽大,故而就显得叶阳知州的这点心急之罪微不足道了。
“他这是急朕所急,懂得变通。”延徽帝把御车的帘子撩高了些,俯身向薛图南,“他几日能到?”
薛图南盘算一下:“路上顺利的话,应该不会迟过腊月二十。”
“好。”延徽帝放下帘子,命内侍起驾回宫。
薛图南目送圣驾远去,转身打量着精研院常年闭锁的大门,见一名白长袍、带面具的人下车后敲了敲门。
那人的面具甚是奇特,鸟头形状,覆盖了整张脸,长长的鸟喙在口鼻位置尖出来,仿佛隔着一尺就能把旁人的眼睛啄瞎。
在京城,作如此打扮之人不只这一个,而是一群,约有两三百人。
薛图南偶尔见过他们摘下面具后的模样,均是高鼻深目、瞳泛异彩的夷人。
这群人来自泰西诸国,自称“远西医士”,十年前陆续来到大岳,先是以外科医术博得圣心,被封“医待诏”,由朝廷发放俸禄。
后来他们呼朋引伴,越聚越多,在延徽帝的首肯下建起“远西精研院”,说是为了精研医术,造福苍生。
这精研院以研究为主,平日并不对外开放诊治,但延徽帝时常来视察,圣眷浓厚,故而院落也越扩越大。近年京城有些顶尖儿的达官贵胄,也私下前往精研院观摩过,个个回来后守口如瓶,给这精研院覆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精研院的开销极其庞大,大到户部吃不消,只支付了两年,便叫苦连天。户部尚书卢敬星曾以头抢地,磕出血来,求延徽帝减免此项开支。
延徽帝又勉强了他一年。户部没奈何,把工部的宫殿修缮经费与兵部的边军卫所粮饷断了,挪去给精研院。
那年地震,天和殿的金琉璃顶成片滑坠,瓦落如瀑,险些将上朝的皇帝和百官都埋了,砸伤不少人。
延徽帝无奈之际,只得改为内帑给拨。
户部从此松了一大口气,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为了支撑精研院每年几百万两的经费消耗,内帑也必须年年充盈。
天下钱粮产出的量摆在那儿,每年税课都有定额,内帑占得多了,国库必然就占得少。从地方到京城再层层盘剥,永远不够用,永远拆东墙补西墙。
不少朝臣视精研院为吞金兽,视这群远西医士为饕餮,提起来都是皱眉摇头。
长公主骂得最直接。“西夷鬼医!”她在延徽帝跟前也这么骂,“闭门造车十年,究竟在研究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除非利益之争,延徽帝一般不与长姐当面起冲突。听到也当没听到,反正经费支出每年照拨。
御史们几年直谏,不仅毫无见效,还陆续被奉宸卫以不光彩的罪名拿下好几个,久而久之就无人再谏了。
薛图南望着那个白袍医士的背影,叹口气。
门上的孔眼打开,守卫认清来人后,开门让他进来。随后精研院的大门又关闭了。
薛图南摇摇头离开。好在今日他最重要的目的已经达成。
待到叶阳辞进京,势必掀起一场怒风狂澜,将沉淀在清波之下的淤泥翻到河面。也许到那时,他——与他的同伴们,才能为这个中毒日深的王朝刮骨疗伤。
短短数日,叶阳辞的伤愈合了八九成,可以如常说话了。
一方面是因为他自身内功精深,另一方面也是养护得宜,秦深日日盯着他服药、进膳,早不吹风、晚不熬夜,简直比他爹娘照顾得还无微不至。
赌输了的人自然是要践诺守夜的。
这几日,秦深夜夜与他同榻,端茶倒水都不肯假手于下人。
叶阳辞喜欢侧睡,冬夜里后背若暖热,便会睡得格外踏实。秦深便用胸膛贴着他的后背,让他枕在自己的胳膊上睡。
温香暖玉在怀,耳鬓厮磨之间,免不了动火气。
秦深低头含吻他的耳垂,叶阳辞睡得迷迷糊糊,回一声“嗯……我困”,秦深也就不再闹他。只将手掌熨在他的腰间,缓缓抚摸。
叶阳辞的腰身细而劲韧,甚至有点儿太细了。侧躺时,腰线从肋部往下,陷出个惊心动魄的弧度,再从胯部圆润地爬升上去。
秦深来回摩挲这处仙境,胡乱地想,阿辞才应该叫涧川,有山谷,有流水,细细拨弄时,还有诱人至极的水声。
想得受不了,秦深便悄然起身,去船舷提来一桶雪水,在甲板上冲个澡。再打一套“征衣碎”暖暖身,回来继续陪他睡。
直到叶阳辞把脖颈缠的纱布拆了,喉间那道伤口只剩条不明显的粉色疤痕。
秦深摸了摸那道疤:“抵京后,我去御医那里给你弄一盒丹参羊脂膏,就能祛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