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阳大人升职记(115)

2025-10-09 评论

  叶阳辞又道:“至于盖青松,他究竟是不是同案犯,京城法司与地方府衙都可以再抓、再审。人在那儿,又跑不掉,说什么轻轻放过?我不将他留在那里,谁去收拾残局?谁去守卫漕粮?谁去维持水次仓的日常运转?”

  他转头鸷视刘玺、陆壬,气势压得二人抬不起头:“其实你们是看自己难逃法网,只恨没多拉几个人下水吧?怎么,除了本官,还想拉谁,啊?对了,临清千户所的萧千户也在场,能证明本官所言非虚,要不要也拉他下水?还有谁,你们说!”

  还有……还有个不知身份的玄衣男子。也许是州署武官。盖青松被单独审问过,也许他知道那人的身份。

  但方才已经失利过一次。此刻再攀扯不确定之人,怕是要吃刑。刘玺、陆壬气虚了,讷讷道:“下官并非此意……”

  大理寺卿齐珉术谨慎,对其他两位案审官说道:“传唤盖青松入京,配合案审,请户部另派一名主事去暂时接替他的差事,如何?”

  东方凌与宁却尘点头:“理应如此。”

  叶阳辞面上不动声色,心里谋算:刘、陆二人只受过萧珩单独刑讯,不知秦深身份。但那盖青松可是一清二楚,若是召来盘问,定会吐露实情。我向皇上汇报此案调查经过时,可是有意摘掉了秦深,万一在这里露馅,不仅我犯欺君之罪,秦深也会招致皇上的怀疑与猜忌。

  不能让盖青松入京。

  但他没必要在这个备受关注的时刻,对盖青松下手。

  再说,户部右侍郎邹之青就在供词上,估计奉宸卫已经去提人了,难道不会惊动尚书卢敬星?就算他不下手,也有的是人对盖青松下手。

  当时盖青松若是肯走秦深所指的那条活路,便可以残躯受赏、急流勇退了,也不至于到今日岌岌可危的地步。

  有时太过爱惜自身,分毫不肯折损,反误了卿卿性命。

  刘玺、陆壬被暂时带了下去。

  临清钞关主事丁冠一被带上堂来。

  丁冠一目睹八个干儿子被射死在自己眼前,又一路押解上京,在大理寺牢中恶衣粝食地关了三日,眼下蓬头垢面、一惊一乍的,像只被炮仗炸过的狗。

  对他的诉状是叶阳辞亲手写的,把齐珉术看得眉头紧锁。

  “丁冠一,你迟了半个月才上任,对外说是途中遇险,实则早已暗中抵达,与同知魏奇观、通判孔令昇勾结。你给了孔令昇剧毒钩吻与解毒之法,叫他趁夜混上漕船,毒死一船漕兵与押运太监。同时,你又命手下水鬼,在魏家湾至临清河段,拆除漕船底部夹舱,盗走矿银,运至魏湾水次仓的地下密室。

  “到任临清后,你见新来的叶阳知州借着接风宴查矿银案,孔令昇在席间暴露,你便暗令手下将之当场毒杀灭口。叶阳知州一路查到水次仓,发现积年藏银,运回州署衙门。你中了他的离间计,以为是魏奇观背叛告密,便以蜂蜡封隙、浴室燃炭之法,毒杀魏奇观。

  “为了夺银,你在州官私宅纵火,又胁迫、收买通判王棋,调走守银的衙役兵差去救火,趁机让手下死士将银箱用辎重大车运至钞关衙门,企图藏匿。结果被黄雀在后的叶阳知州当场揭穿,诛杀一干顽抗的死士,将你逮捕归案。

  “以上桩桩件件罪行,均有人证、物证,你还有什么话说?”

  丁冠一的脖颈几乎要缩进衣领,三白眼斜盯着大堂门外,似乎在盼求什么,口中说道:“我不认罪,我是被冤枉的,是叶阳辞栽赃嫁祸。”

  齐珉术继续连珠炮般质问:“调拨去运矿银的漕船,如何成了特制的夹舱船?银官局里可还有你的同伙?水次仓的地下密室使用了至少七八年,原临清钞关主事林疏风是否也牵扯其中?你手下身怀密令,用以对接仓官,这密令来自户部右侍郎邹之青,你与他是什么关系,何时勾结在一起?你们背后还有什么人?再不认罪坦白,大刑伺候!”

  丁冠一仿佛失智了一般,翻来覆去仍是那一句:“我不认罪,我是被冤枉的,是叶阳辞栽赃嫁祸……”

  叶阳辞观其色、听其言,便猜测丁太监并未失智,相反的还很精明。他知道认罪必死,不是死于国法,就是死于幕后主使的灭口。他在拖延时间,指望背后那人能插手此案,他才有一线生机。

  齐珉术与东方凌对视一眼:这案子越扯越深,两个户部下派的主事——林疏风、盖青松,一个户部右侍郎邹之青,都牵涉其中。若说与户部其他官员,乃至与户部尚书卢敬星毫无干系,常理上也说不过去。

  皇上是想借这个案子,将户部彻底清洗一番?他二人同望向宁却尘。

  宁却尘犯困似的半眯着眼,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

  这种要案一般是刑部主审,御史台纠察,大理寺驳正。可皇上却命刑部避嫌,这是隐隐指责刑部与户部或有勾连,不能公正审理此案。那么其他几部大臣呢,皇上又存着什么心思?

  大理寺不受六部管辖,大理寺卿位于九卿之列,人称“大司寇”。御史台更是言路自由,主官为御史大夫,人称“大司宪”。一个“大”字,可见地位。但这些相对自由的权力,并不能使这二者游离于朝堂构架之外。

  齐珉术与东方凌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正身处皇权与士大夫集团争斗的夹缝中,必须做出立场上的选择。

  此案三个审官,宁却尘的奉宸卫身份使他天然站在皇权一侧。

  东方凌曾直谏过延徽帝,说矿改草率,银官局的成立会导致矿银直入内帑,使空虚的国库雪上加霜,险些挨了杖子。但因他言官领袖的身份,为了青史名声不至于太狼藉,延徽帝最后也不得不对他做了安抚。

  两个副审各有立场,身为主审的齐珉术,此刻的心念至关重要。

  齐珉术捏着案上惊木,面色林寒涧肃,手背青筋暴起——

  两百万两白银……入皇帝内帑颗粒无归,经户部之手却又截流私藏,怎么的、怎么的都到不了那些嗷嗷待哺的嘴里!辽北各卫所的军饷常年拖欠。黄河修堤的钱尚未拨付到位。今秋闹了蝗灾的河南开封府,赈济粮还在努力筹措……

  两百万两白银!

  “叶阳辞——”他突然沉声问,“你在状词中写到一句‘将此遗金运送入京,还归彼处’,是何意?”

  叶阳辞端正拱手:“回大司寇,这笔巨资年代久远、成分复杂,究竟算作税课,还是赃款,还是别的什么名目,下官无权定夺,姑且称之为‘遗金’。至于‘还归彼处’的‘彼处’,是国库,还是别的什么地方,同样也由朝廷定夺。下官身为州官的职责,已经尽到了。”

  齐珉术沉默了。是啊,叶阳辞尽职了,功不可没。可他呢,身为大理寺卿,他的职责是什么?

  处心公正,议法平恕,狱以无冤,刑必当罪。

  无论这笔钱最后归于何处,在这件事上犯罪之人,必须绳之以法,付出应有的代价。

  因着叶阳辞的一番话,齐珉术下定决心,从签筒中抽出两支竹制签票,丢在地面:“传唤林疏风、邹之青。盗银案必须严查到底,无论背后主使是何官位职衔,法不容情,更不容权力凌驾。”

  “案子查得如何了?”延徽帝下了朝,在校场边调试弓弦,边问。

  宁却尘低声讲述了今日上午公堂上的情况。

  延徽帝听完,微微颔首:“朕倒是没想到,一贯瞻前顾后的齐珉术,竟因为叶阳辞的言语下了决意。还有那个利嘴强项的东方凌,全程对他也无微词。你说这个叶阳辞,除了会生金蛋之外,是不是还会生福蛋?”

  宁却尘忍笑:“这么看来,他是个运气好的,能力与忠心也不缺。”

  延徽帝若有所思地道:“这满朝文臣,勾结日深,皆成盘根错节之势,正需要一个孤臣,做朕的天子刃。

  “一方面他得出身科举正道,得有真才实学、业绩功劳,才能使群臣无话可说。另一方面,他既要不惧得罪百官,专心为朕所用,又要能拉拢中立之士,不依赖君威便能在朝堂上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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