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阳辞知道一贯清澹的爹若是真正动怒,比娘的快利脾气更不好对付。诚然爹的剑术不如他,但他身为人子怎能与父母拔剑相对,便将身拦在秦深前面,说:“爹,你三思。我们不仅写过婚书拜过堂,洞房也入过,是名至实归的夫妻。你杀了他,是要我做鳏夫还是孀妇?孩儿死心眼,就算不殉情,也会为伴侣守一辈子寡。”
剑气僵滞,叶阳密气了个倒仰。他简直要被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浑小子气死。
他“铿”地扔了剑,抓起一旁收拢的、靠在高花几上的青绸油伞,撇开叶阳辞,劈头盖脸地抽向秦深:“你不肯放过我儿,我打死你个祸害!”
叶阳辞伸臂去拦,秦深怕误伤他,起身把他紧箍在怀中,转身用后背去承接杖责。
叶阳密用了十成力,半点没留手,灌注内力的伞骨重重抽在他背上,一下一道淤痕血条,春袍根本挡不住。
秦深拿下巴压着叶阳辞的后颈,连挨了十几下,不动也不反抗,只是咬着牙吸几口冷气。叶阳辞心疼,手臂圈过他的肋下,断然攥住抽下来的伞身,死死钳住。
“爹!”他近乎哀告,“你这样打他,我好疼!我心里好疼啊!”
叶阳密拔了两下伞,没拔出来,面青唇白地后退几步,跌坐在椅子上。他左手无力地垂下,右手肘撑着桌沿,把脸埋进掌心里,肩膀微微颤抖。
第102章 这帝王相白生了
叶阳密拔了两下伞,没拔出来,面青唇白地后退几步,跌坐在椅子上。他左手无力地垂下,右手肘撑着桌沿,把脸埋进掌心里,肩膀微微颤抖。
安练茹和安伽蓝见赵香音脚下动了动,怕她要接进去打,连忙上前,一左一右地搀住。安练茹温声软语道:“赵夫人,小一辈不懂事,切莫气坏了身子。来,坐下慢慢说。”
赵香音想掰开对方捉在她臂弯的手,稍微使点劲,对方的手背就泛起红痕,显然不通武功,叫她生了点歉意。
这两位小嫂嫂一个端庄、一个健美,看着是好女子,她不愿迁怒,一时心软之下,被两人夹搀着,同坐在大条凳上。
安伽蓝轻拍赵香音的后背,给她顺气,说:“我们家涧川刚出生就没了爹娘,是他尚且年少的兄嫂拉扯长大的,后来他兄嫂也相继身故了。我们作为续弦的嫂嫂,非但帮不了他,还累他多方搭救。如今好容易过上安生日子,我们也实不忍心再生波澜。”
赵香音转过脸看她,眼里浮现几分意外与悲悯之色。
安练茹趁热打铁道:“涧川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儿郎,截云与他像是同个魂魄模子里倒出来的。他们心意相通、志同道合,彼此不图任何身外之物,只是希望此生并肩同行。多好的一对有情人,如何忍心活生生拆散呢?我们身为他们的至亲,说到底也不是图他们能否传宗接代,而是一家人平安喜乐,对吧?”
赵香音望向被秦深紧紧抱住的儿子,她的儿子还没出息地轻揉着对方被打的后背。
她冷着脸,沉默半晌,方才长叹口气:“我们夫妻俩也不是非要截云娶妻生子,否则也不会由着他,一直拖到过年二十一岁还未成亲。他总说缘分未至,没有看中意的人选,可谁能想到,最后看中意的竟然是个男子!
“是,历朝历代男风不鲜见,却鲜有善始善终的,不是最后分道扬镳,就是反目成仇,哪有几个是好下场!”
“娘。”叶阳辞脱出秦深的怀抱,转身看她,“就算是男女夫妻,也有不少最后分道扬镳,甚至反目成仇的。这种事不论男女,只论人心。我与涧川是生死之交,我相信他的真心,他也完全信任我。我们既是夫妻,又是知己,还是战友与同盟,从身心到命运都绑定在一起,谁也不愿解开。求爹娘成全,也望爹娘放下顾虑,真心接受。”
赵香音没哭,叶阳密哭了。
他用袖口揾了揾老泪,依然别着脸不看他们,瓮声道:“你非要撞南墙,我与你娘死活拦不住,今后自己的选择自己承担后果。但无论如何,你始终是叶阳家的下一任家主,是我叶阳密的儿子,将来他若是辜负你,我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将他毙于剑下。你们可都听清楚了!”
秦深掀袍跪下,行礼道:“多谢爹娘成全,但绝不会有那一日。”
叶阳密冷哼:“哪个是你爹娘,别乱喊。”
秦深答:“我爹娘二十三年前就去世了,我过年虚岁二十四,身边至亲之人只有两位嫂嫂、一个小侄儿和截云。嫂嫂们是我的长姐,小侄儿是我唯一的继承人,截云的父母便是我的爹娘。我真的没乱喊。”
这下连叶阳密都词穷了。
他转过脸,别扭又仔细地盯了秦深几眼,试着放下成见后,越看越觉得此子不似池中物,甚至还有点传说中的帝王相。
桃源谷中有隐居的女相士,自称是许负后人,擅观面相。他也随之学了点皮毛,但多数时候看不准。
这次应该也是看不准的。
毕竟当今天子虽日渐老聩,却还没到天怒人怨的地步,宫中皇子也有四人;朝廷虽称不上清明,还算平稳运行着;边关有些战事风声,具体情况尚未可知……秦氏弓马得天下,至今未足三十年,王朝气数未尽。
面前这个姓“建”,还是姓“见”的男子,怎么想也够不到斩白蛇的契机。这帝王相怕是白生了。
不过也罢,非要做一对痴小儿女,那就离权力旋涡越远越好。
叶阳密吐了口气,疲惫地对叶阳辞说道:“我与你娘长途跋涉,该去歇息歇息了,今日之事……以后再说。”
他起身去拾剑。秦深先一步捡起他的佩剑,站起身递过去。
叶阳密微仰头,心道:这么高大的个头,可不把我儿压得够呛?哼,混账玩意儿!他劈手夺过剑,头也不回地往花厅后门走了。
赵香音起身跟上,走到叶阳辞身边时驻足。叶阳辞顺势抱住她的胳膊:“娘,你劝爹消消气。”
赵香音翻他白眼:“你老娘我的气还没消呢!”
叶阳辞转头吩咐姜阔:“姜统领,麻烦把涧川送来的金丝燕窝拿去给李檀,叫他与宁夏枸杞一同炖上,给我爹娘平肝理气。”又对赵香音道,“那娘就先不要和爹凑作堆了,两个气鼓鼓,万一撞在一起爆掉了怎么办?我陪娘去后园里赏春海棠吧……”
他挽着赵香音走了,临走前朝秦深使了个眼色:最大的难关已过,后面就是水磨工夫了。
秦深还了个“我明白,你放心”的眼神。
叶阳一家子离开后,秦深摸了摸后背伤痕,嘶了声,说:“老丈人好力道,这是把我当糍粑来捶。”
安伽蓝又好笑又同情,对他还多了几分钦佩:“为了能得截云父母的认可,你也是豁出去了。”
姜阔虽不说话,心里也是叹为观止:咱王爷真是能屈能伸的狠人!一照面就跪,一张口就是儿婿,表衷心时掏心掏肺,挨捶也挨得结结实实,最后还能恰到好处地卖点惨,全程稳如泰山。我要是有这本事,早十年就抱得美人归了!
安练茹总觉得漏掉了什么,思来想去,忽然开口:“方才是不是始终没有告诉他们,你的姓名与身份?”
安伽蓝恍然:“对啊,截云从第一句话开始,就只唤你‘涧川’,你也是自称涧川。他爹娘怕是到现在,还不知你的亲王身份吧?”
秦深笑了笑:“孙子兵法云,‘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既然截云第一句话就提示了我要逐个突破,太早显露身份只会使阻力倍增,不如步步为营,徐徐图之。”
后园的花树旁,赵香音一边欣赏着如云似锦的春海棠,一边偷眼看叶阳辞。
她的儿子清瘦了些,但精气神还是饱满的。海棠花枝的甜润气色染在眉梢眼角,他在凝眸回味什么时,嘴角含了点如释重负的笑。
赵香音的心情也渐平静下来,安抚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背:“你若是真爱他,就处处看吧,以后处不下了还能分,别把自己的情志与性命赔进去就好。对了,他看着像大家子弟,是山东济宁见氏,还是河南灵宝建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