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叫声混在滚雷般的马蹄声中,听不分明。
望云骓已奔至近前,秦深翻身下马,剑锋沿着铠甲缝隙,撬开兜鍪,看到了一张血流满面、痛苦扭曲的脸。
“白山铃木?”他冷冷问。
白山铃木咬牙切齿:“你是谁?不是杨漠,你究竟是谁!”
秦深说:“你的父亲是不是叫白山壁?以国号北壁的‘壁’字为名,是八部里第一勇士才能拥有的荣耀。”
“你为何会知道——”白山铃木痛楚吸气,试图起身拔刀。
秦深一脚踩在他的手腕,将掉落的兵器踢开:“因为我父王当年的战绩之一,就是在五百步外一箭射死了北壁第一勇士。而今日我射你却用了两箭,我还比不上他。”
白山铃木愣住,随即疯狂挣扎着向秦深撞去,五六十斤重甲,一旦撞实了胸腔都要塌下去。“秦榴的儿子,你是秦榴的儿子!”他状如疯虎般咆哮,“来决斗,报这杀父之仇!”
秦深旋身躲开,锋利无比的飞光剑反手一削,头颅落地,血泉喷出三尺多高。
白山铃木的无头尸体向前踉跄走出几步,方才沉重倒地。
秦深俯身拎起乱蓬蓬的头颅,沉声道:“你报不了。而我还没报完。”
他将头颅丢进挂在马脖的褡链,红热的血立刻从布料间渗出,滴滴答答落进尘土。
秦深重新上马。一场胜利在望的初战,与一颗敌军大将的头颅,并未令他面露喜色。
他坐在马背,看火映彤云、鲜血飞溅,听厮杀声震、兵戈交鸣,心中没有丝毫不忍与惧意,就仿佛他天生就该在这里,在这沧海横流、生死无常的战场上。
“——大捷!冀东河大捷!”
兵部急报一路传进天和殿,将愁云惨雾的朝会扫开一片霁天。
“伏王殿下率军攻取顺德途中,遭遇北壁西路军。殿下判断对方的行军目标是德州,于是利用地形、风向设计伏击,大破敌军,并诛杀敌将白山铃木。我军缴获无算,伤亡不足千人。这是具体战报与敌将首级,请陛下御览!”
都多久没有这么鼓舞人心的胜仗了!朝臣们神色激动,喜上眉梢:“是大捷!”
“赢了,打赢了!”
“真没想到,伏王殿下竟是个将才!”
“好!”延徽帝一拍扶手,起身走下丹墀,从内侍手中接过战报,阅览后递给兵部尚书程重山,“你给诸卿传阅。”
程重山匆匆看完,身边已围了好几个重臣,伸着脖子往纸页上瞅。
程重山指着战报中的关键之处,衷心钦佩道:“殿下这场战打得着实精彩!你们看,战前布置周密,布下河滩绊索阵、天炉杀阵双重陷阱。先以轻骑兵‘示弱诱敌’,诱敌深入后,又以步兵团‘疑兵乱敌’。敌军陷落重围,再遣重骑兵侧翼突击,阻断退路。如此几方阵线前后推进、多重打击,才导致敌方全军溃乱。最后殿下亲自率军追击,一鼓作气拿下敌将首级。此战,当为主帅智勇双全的典范!”
兵部官员们也纷纷道:“风向助威,地形加持,火攻制胜,这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利用得恰到好处哇!”
“果然虎父无犬子!想当年,白山一部首领白山壁,便是死于鲁王殿下的一箭之下。如今伏王殿下不仅击杀白山铃木,还以寡敌众,狠狠杀了北壁骑军的威风,可谓是青出于蓝。”
延徽帝之前都微微颔首,有欣慰之色,直至听见“虎父无犬子”一句,喜色倏然消失,目光幽冷地沉下来。
他转身走向金台上的龙椅,待到转身坐下,神色又恢复如常。
“伏王打了胜仗,当以功赏。然而他还年轻,又是初阵,若一开始就重赏,朕也担心他因此骄矜,反而不利成长。朕这个侄儿,是个实心眼的,主动请战,本就不为军功,而是因忠君爱国。如此朕便授他一等‘奇功’功牌,以彰其勋。另赐白银五千两……对了,他是不是还欠着人家的钱没还?”
延徽帝转头问侍驾的奉宸卫指挥使宁却尘。
宁却尘略一思索,点头道:“回陛下,的确是。年头宣郎中不是宴请了伏王殿下与叶阳巡抚么,席上叶阳巡抚亲口说殿下打白条呢。”
延徽帝笑道:“堂堂亲王,竟为了赌气,行这等皮赖之举。不如朕替他还了吧,这笔赏银就直接送去给叶阳辞。他负责伏王军队的后勤粮草,亦有功劳。”
朝臣们:“……”
寻常武将立大军功,多加官封爵。伏王尊为亲王,官爵上没得加也就算了,总要赏赐些田地、房产吧?再不济也得是黄金、珠宝。一等功牌只是荣誉,五千两白银又算哪门子赏赐?
哦,还以还债为由,转手赐给了叶阳巡抚,这不是故意激化两人之间的矛盾么?陛下为防宗室与外臣勾结,也是用心良苦……可为何总觉得根源还是在于悭吝?
朝臣们:“陛下圣明!”
当这份辞藻浓墨重彩、实际一毛不拔的嘉奖令送到秦深手上时,他非但没有发怒,反而朗声大笑起来。
姜阔好奇,探头过去偷瞄,看着看着也笑了:“皇上真是枉做小人!这五千两白银给王妃,与给王爷有何区别?”
“截云今年负担着渊岳军的粮饷与额外的百万税赋,五千两不过杯水车薪,但也聊胜无于吧。”秦深把嘉奖令随手扔在桌面,嗤之以鼻,“至于我这个亲侄儿,皇上也知道功高不赏。且现下就大封大赏的话,日后再立功,赏无可赏就该砍我脑袋了。”
姜阔问:“功高不赏,王爷就这么认了?”
“他赏的我都不想要。”秦深浑不在意,“除了调拨来的京军,他只给了我两万名征兵额度。我想要的是军权,五万不嫌少,十万不嫌多。军费我也可以自筹。”
说到军费自筹,姜阔还有些忿忿不平:“历朝历代从未见过将军奉命出征,朝廷不给拨粮饷的,简直抠到离谱!”
秦深拍了拍他的肩膀:“祸兮福所伏,这对我们未必不是好事。”
姜阔不解:“怎么说?”
秦深哂笑:“你该听听那些京军怎么说的。说他们在京营受人排挤,才被发配到前线来。说他们从未打过这么有成就感的仗。说当兵吃粮,谁给他们发饷,谁就是他们的主子。我若是再多带他们打几场胜仗,再多喂养他们一阵子……好好琢磨吧!姜溪路。”
姜阔望着秦深走出门的背影,忽然一拍额头:“中!这是要把朝廷的兵变成私兵,不愧是我们王爷!”
“‘黑龙旗下,渊岳军会’,如今我是真正知道这句话的含义了。”他喃喃道,“只要秦少帅这面旌旗屹立不倒,想要驰骋沙场的人马自然而然会被他吸引过来。‘渊岳军’其实就在每个中原热血男儿的心中,千百年来从未消失过……”
冀东河一役,渊岳军斩敌三万有余。北壁西路军元气大伤,折将一名,余部在黑水劫的率领下,向北撤逃,似是要与东路军汇合。
秦深没有贸然深入敌占区,而是按照原定计划,向西抵达顺德府,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砸开了府城大门。
北壁骑兵攻占中原时没有守城的习惯,故而城内只有少量人马,负责粮草临时囤放与转运。
纵兵入城后,秦深不仅杀光了这些后勤兵,还要把对敌开门献城的知府蔡庚吊在城门外的旗杆上。
蔡庚见他一身战甲凶神恶煞,吓得抱腿求饶,哭道:“王爷!下官也是迫于无奈,不得不降啊,否则这些蛮夷破城,就要屠我满城百姓!下官是不忍见生灵涂炭,这才委曲求全,还请王爷明鉴哪!”
秦深一抽腿,把他踹成了滚地葫芦:“放屁。小鲁王的案子,我还没跟你算账。如今你对敌军奴颜婢膝,为保自身一命跪献城池,还有脸在我这里讨饶?没把你凌迟了算本王仁慈!来人,给我吊上旗杆,死后曝尸三日,让天下臣民看看卖国求荣者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