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深停顿片刻,忽然想起要深呼吸似的,吐出一口痛热而微颤的长气,带着歉意道:“这阵子没法再让你趴在我胸口睡了。”
他们同床共枕时,秦深总是让叶阳辞枕着他的胳膊,或侧脸压在他的肩窝,或后背紧贴他的前胸。有时叶阳辞被折腾累了,就整个人俯卧在他身上,任他在腰背来回抚摸,只是懒洋洋阖着眼,似睡非睡。
他自认为比天底下任何一张床榻都更合对方的意。
他给得理所当然、心满意足,一旦给不了,就觉得亏欠对方。
秦深说:“我让你不好睡了。”
叶阳辞忽地侧过身,支起头看他,仿佛被最深沉与炽热的爱浇透全身。
阿辞,我爱你。我甚至没法形容这爱的分量……倘若它重到将我全身骨骼压碎,千年万年之后,你转世来敲,依然能听见刺耳的裂响。
“阿深,”叶阳辞呼吸不畅,有什么滚烫之物卡在喉里,一定要冲出来。而它真的冲了出来,“——我也爱你。”
这个“也”字,是终于抛开所有含蓄的诗意,在时隔一年之后,对坦荡的表白做出了坦荡的回应。
最后一层薄薄的保护壳从内打破,涌出的浓烈感情令人眩晕,在这新奇又饱涨欲裂的体验中,叶阳辞肆无忌惮地呢喃:“爱你,好爱你,只有你的气味让我动情,只愿与你共赴巫山,今生唯爱你一人,除了你谁也不想要。”
秦深的喉结上下滚动,呼吸急促得吓人,他看着像是下一刻就要翻身压住叶阳辞,同在热潮中浮沉,用力地占有对方,也用力地献祭自己。哪怕断骨戳烂所有脏器,他也不在乎。就这么不计后果,颠倒梦想,船在星空摇撼,天在水里碎乱……
但最终,他只是侧过脸去,用唇触了触叶阳辞的脸颊,柔声说:“睡吧,我看着你睡着。在梦中你忘记我的时候,我把我们的爱一并记着,等你醒后还你。”
第110章 透骨生香方绝色
“必须再带人下去!找不到王爷,我还有什么脸回来,直接撞死在礁石上算了!”姜阔用三角巾将一条脱臼的胳膊吊在肩头,朝赵夜庭咆哮,“王爷是为了救我才落海的,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叫我怎么苟活?怎么活?!”
赵夜庭几次劝不动他,也被逼出了真火:“你以为我不想救他吗?我恨不得自己跳下去!但松山尚未拿下,兵士们以麻绳缒崖,容易被敌军的火箭射断绳索,平白折损人命不说,更会令对方怀疑崖下有蹊跷,从而抢先去寻获。他们对这附近地形可比我们熟悉多了!”
“那你说怎么办?这场仗看着就不是一天两天能打完的,王爷困在绝境中,能等得了多久?”姜阔怒目而视,“你这下不给我个说法,我就带五百焚霄卫自行去营救,他们是王爷的亲卫,你未必指挥得动!”
赵夜庭吸气稳住,诚恳说道:“我准备派一队人马袭击南面的笔架山港口,夺取他们的运粮船只,再驾船沿着崖下海岸线,搜索少帅的踪迹。虽然要花点时间,但磨刀不误砍柴工。”
姜阔怒气冲冲瞪他,瞪着瞪着,忽然觉得这方法行得通,便将眼眶收小了,瓮声道:“派我去。我水性好,会行船。”
赵夜庭正要签发军令,一个传讯兵策马狂奔而来,滚鞍禀报:“副帅,收到了少帅传来的消息!”
他将小竹筒呈上。赵夜庭与姜阔喜出望外,同时伸手。
赵夜庭一巴掌拍在姜阔肩头,趁他下意识转头,抢先拿走了小竹筒,倒出纸卷来匆匆浏览,喜道:“小云来了!他搭乘的货船已寻到少帅。两人准备混入渤海的主城辽阳,拿下大戚掠勃堇,与我们里应外合。”
他转手将纸卷递给姜阔,径自转身去看桌面舆图,重新规划:“我们要把渤海主力军拖在松山与锦州,阻止其回援辽阳,同时夺取粮船,看能不能把渤海水师引出来。如此一来,辽阳便呈空巢之势,便于小云他们斩首敌酋。”
姜阔得知秦深脱险,天大的怒火全浇灭了,又见赵夜庭迅速果决地调整战术,歉意之余生出了几分钦佩:“好,你尽管部署,我去通知其他几个营将来军帐议事。”
五艘大货船由渤海湾最北端的大辽河入海口,进入太子河,逐渐接近辽阳城外码头。
寒冬时节,又逢大岳与北壁打仗,辽北目前是最危险的战区,渤海航线上商船减少,辽阳码头空荡荡。
这支船队也就格外引人注目,很快泊进了最佳位置。
码头上验单与收税的渤海吏目,瞠目望着这支威风凛凛的岳国船队:“两千料海船,整整五艘!不知是哪家海商巨贾,竟有这等实力。”
货单放出来后,这些吏目更是连连咋舌。机灵的买办们已经在联系辽阳城的各大贵族。等贵族们选购完头等货,大商家再筛一遍次等货,最后剩下的才填充集市,供百姓购买。
渤海金银稀缺,海商们多是以货易货。大岳商人在这里进购虎、熊、貂、猞猁皮,以及人参、北蜜、东珠、海参、龙涎香等特产,运回本国贩售,赚取差价。
几十名护卫搭好踏板,船主前呼后拥地下了船,站在码头四顾。立刻有仆人打起华盖,遮在他头顶,以挡风雪。
吏目们暗怀嫉妒地望着这位身家不凡的大海商,见他不过二十来岁,身披华贵的黑貂皮大氅,头戴金冠,生得高大英俊、贵气逼人。身边挽了个高挑的女眷,帷帽垂下长长的白纱,遮蔽了她的容颜,但绰约风姿透纱而出,令人一眼就断定这必然是位绝世美人。
人富贵,宠物也富贵。一只砂黄色皮毛的猞猁趾高气昂地紧随其后,颈戴项圈,并未牵绳,项圈上的红宝石每个都有榛子那么大。
如此排场,显然不是普通小吏能接待的。
不多时,负责商贸与关税的少尹窦随尔,便闻风而来。
渤海曾经是个国家时,受唐朝影响极深,城市建设、职官体系等等都是照搬唐朝。后来被除国,在各个邻国与势力之间漂泊数百年,不少世家贵族至今仍能说汉话、写汉字。
哪怕近两任勃堇都对大岳心怀怨恨,依然不能将汉文化从他们的生活中拔除。
其实何止渤海,但凡成为过中原王朝这个庞然大物的藩属国,都很难洗净骨子里的汉化部分。就像攀援着巨树的众多寄生植物,在遮天蔽日的树荫下仰人鼻息,依附着树就长不高,离开了树又活不好。
真叫一个远近难择、怨慕交织。
窦随尔长年与大岳商贾打交道,更是半个中原通,快速打量过船主后,堆笑道:“这位船主看着脸生,应是初次来渤海,不知贵姓大名?”
年轻的船主虽矜贵,倒也不算傲慢,答道:“免贵姓叶,叶云。这位是我家夫人。我们的确是第一次来,原本打算顺着冬日洋流,先去倭国、新罗、高句丽,但我夫人对渤海货物的兴趣略大一些,于是便调整了先后顺序。”
也就是说,这笔货若是渤海吃不下,他们也不愁没有销路。
倭国还好些,孤悬海外。高句丽与新罗所在的半岛却与渤海相连,一直都有互相吞并之意,算是劲敌。这批货量大又关系民生,弄不好是要在国力上增加一块颇有分量的砝码,不能轻视,更不能资敌。
窦随尔这么一想,觉得自己也搞不定,得找上官。于是他说:“叶老板乃是贵客,我欲将贵伉俪引荐给京牧乌榷大人,随我去京牧府,吃茶详谈?”
化名叶云的秦深一听“乌榷”这名字,就知道是水师统领乌桓的弟弟,同为大戚掠的左膀右臂。
渤海王室以“大”为姓,名亡但实存。治下八大贵族世家,而今风头最盛的就是乌姓,有“大与乌,共渤海”之称。若是能制住乌榷,不愁接近不了大戚掠,也不愁牵制不了乌桓。
秦深早就熟知渤海情报,在船上与叶阳辞又做了充分交流。这个乌榷身为镇守辽阳的京牧,治城能力是有,最大的毛病就是好色,简直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他的好色不是四处猎艳,而是对美人有极高的鉴赏水平,常对外宣称“若得遇西施、貂蝉、玉环、昭君任意一美,这京牧不要也罢”,又言“美人在骨不在皮,透骨生香,才算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