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刃原西高东低,逐层递降。刀牙城所在的中层台地,亦是西侧略高的坡地。在秦深的作战计划里,便要将这种地形利用到极致。
粟末寒见西城墙比北面更加破旧,正心中暗喜,刀牙城头的旗帜再次变换,除了黑龙帅旗,又多了一排四方旗与三角五色旗。
“令旗手!西方,赤旗!”秦深一声令下,西方旗与红色旗同时挥动。
埋伏在青石砬子崖顶的一部分朔风突骑,见令旗为号,挥刀砍断拦索。无数滚木、礌石落下断崖,砸在崖底冰面上,又顺着坡度向东翻滚,激起雪沫漫天飞舞。
轰隆隆的响声如地震,冰原也随之颤动起来。
粟末寒听身边士兵纷纷叫着“地龙翻身了”“不,是雪崩”,他回头看去,只见一片雪霰扬空,白茫茫中似有无数巨物翻滚。
很快,他们就知道那些巨物是什么了——是从上层台地所在的山麓处,就地取材的树干与圆石,正带着辗轧一切的巨力,向他们俯冲而来!
粟末寒在震愕后,猛地反应过来,抢过亲兵手中号角,亲自吹响了立即躲避的号令。
骑兵队伍在惊乱中纷纷向南北两侧散开——西面是死亡断崖,东面是紧闭的城门城墙,也只能向他们来时的北面,或双方重骑兵争逐的南面奔逃。
这三四万攻城的骑兵,再次被从中截成了两段。
秦深见雪崩似的漫天白雾逼近城墙,速度不减,威力比他们想象得大得多,便问叶阳辞:“你说,我们所站的城墙会不会被这些滚木礌石砸塌?”
叶阳辞说:“很有可能。连同我俩都避之不及,一同被埋葬在木石堆里。”
秦深低笑一声:“末将不想死,叶阳大人救我。”
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情说笑呢。叶阳辞乜斜他:“凭什么要本官救你?”
“凭末将家中尚有娇妻,翘首以盼征夫归来。大人难道忍心见‘可怜刀牙城中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我看秦将军如此担心耽误了‘春闺娇妻’,何不早点放人改嫁?”
秦深定神看他:“休想!我活着是他的人夫,死了是他的鬼夫,爬也要从地府爬上来。叶阳大人真不救我?当心后半辈子被鬼缠。”
“别,我怕鬼!尤其是死缠烂打的鬼。”叶阳辞哂笑着,一把揽住秦深的腰身,带着他在城头施展轻功,飞掠向南城门。
在他们身后,雪崩中的滚木礌石接连不断地砸向西城门与城墙,砸死砸伤许多来不及躲避的北壁骑兵,最后果然将城墙也撞塌了。
翻滚的木石被倒塌的砖石堆遏制,终于消停了,但一重叠一重,把西墙破口堵了个结实,不仅外面的骑兵进不来,里面的队伍也出不去。
然而秦深与叶阳辞为敌军准备的大礼还不止于此。
向北面返身奔逃的北壁轻骑,迎头撞上了围追堵截的燎夜营与朔风突骑,箭矢如雨、长矛如林,将他们的退路彻底堵死。
因粟末寒在散开时选择往南去,北逃的这部分骑兵此刻群龙无首,只能卷入与两营的厮杀中。
秦深与叶阳辞将这部分战场交给了狄花荡、白蒙,事先只对他们交付了一个任务:边杀边推挤,收缩口袋,将敌军往南驱赶。
中层台地的南端,是第二道断崖黑石崖的唯一关隘。利用布置在北、东北城头的“杀”,将口袋缩成三面绝路、一面生路,就能逼得敌军从黑石崖的隘口进入下层台地。
下层河滩貌似平坦广阔,敌军会将那里当做集合列队、整军再发的最佳阵地。
到那时,今日之战才算胜利了一半。
第117章 风雪焚河破铁鳞(下
北壁前锋轻骑仗着脚程快,率先抵达了中层台地的南端,此处平原不算太大,三万人马排开阵型,还是略显局促。
安车骨速骆调转马头,指挥麾下结成紧密阵型,以免被重骑冲散,同时张网以待,与后方追来的铁鳞山军团成呼应之势,以完成对霜钺营的前后夹击。
赵夜庭对此早有预设。面对敌军前锋如暴雨般倾斜来的箭矢,他一手控马,一手挥舞长杆令旗,在半空中划出只有本营士兵才能看懂的旗语。
而后这支墨蓝底色、白银满月为图案的令旗,向前方倏然一刺——
霜钺营重骑在奔驰中迅速响应,组成前尖后钝的“锋矢阵”,顶着箭雨,手持长枪、长矛,向着敌军前锋奋不顾身地猛冲。
大部分箭矢被全身甲挡下,但也有些箭矢射入甲片的缝隙中,若中要害,便是人仰马翻。
但无论身边同袍如何栽落马背,被己方战马踩踏而亡,霜钺营重骑依然不为所动地往前冲刺。
令旗在手中挥动,赵夜庭永远身先士卒。骑兵们的热血早已被战场点燃,在体内烈烈地烧,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服从军令,夺取胜利!
霜钺营爆发出可怕的群体意志,集结起来的北壁前锋轻骑再次被重骑冲散。
两军交锋如洪流对冲,安车骨速骆以陨铁打造的巨大铁骨朵,砸落身旁许多岳国重骑,但仍无法挽回全军士气被对方死死压制的颓势。
他愤怒的咆哮声如同兽吼:“铁鳞山!快,铁鳞山!”
铁鳞山军团在后方急追,眼看就要抵达当场。但赵夜庭不给他们前后合围的机会,令旗指向南方,再急速转向东。
霜钺营重骑毫不恋战,追随着赵夜庭冲破敌阵,抵达中层台地最南端。他们从黑石崖的唯一隘口,沿陡坡向下俯冲,进入了下层台地。
下方满是乱石的河滩早已被积雪覆盖,白茫茫一片,一直向东延伸向大辽河。足足三四里宽的河流淤积带,在冬日成为了宽阔的冰原。
这是个非常适合两军摆开阵型,全面交锋的场地。
见霜钺营率先冲下河滩,安车骨速骆大笑:“好,老子正嫌这里束手束脚,去下面放开了打!”
他示意轻骑分开两侧,让奔驰中的铁鳞山军团通过,同样沿着陡坡下河滩,向霜钺营冲去。
此刻北壁的主力军发生了调转。以铁鳞山重骑为主,正面攻坚,在前方冲刺碾压;轻骑为辅,两翼包抄,在重骑周围游弋收割——正是北壁赖以成名的打法。
赵夜庭马背回首,见敌军战术已完全成型,便冷笑一声,指挥麾下向着河滩东侧疾驰。
安车骨速骆怀疑霜钺营明知必败而怯战,想渡江逃逸,便下令进入河滩的全军继续追击。
数万骑兵的马蹄践踏大地,震得地面积雪簌簌,依稀露出雪层下方的银色铠甲来——
那是两万名谷山营重甲步兵。
在郭四象的率领下,他们于半日前就匍匐埋伏于河滩上,任由大雪纷飞覆盖全身,让老天爷为他们披上了完美的伪装。
未得军令,他们在雪下纹丝不动,以顽强的意志克服严寒,等候着扭转乾坤的那一刻。
——这个时刻终于到来了!
郭四象见赵夜庭率领霜钺营策马奔来,令旗左右挥动如扇。他霍然站起,一身积雪蓬然抖散,高声喝道:“谷山营——迎战!”
雪下冒出无数重甲步兵,密密麻麻覆盖了大片冰原,仿佛地面一瞬间密林生长、万树参天。
两万人同时抖落的积雪如云雾弥漫,良久方消。
谷山营两个方阵之间,开出一条通道,让霜钺营重骑通过,随即快速合拢。
钩矛、陌刀林立,铁制盾牌竖起如墙。这些重甲步兵刀连着刀、盾挨着盾,结成最为密实的四面方阵,步伐整齐地向着奔涌而来的铁鳞山军团前进、前进!
能从兵种上克制重骑的,唯有重甲步兵。
这是一道由血肉之躯组成的钢铁长城。
铁鳞山的漆黑洪流撞击在谷山营的前沿,双方都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
前沿步兵单膝下跪,死死抵住盾牌墙,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向后跌倒,甚至被撞飞。但后面更有源源不断的盾牌顶上,宛如庞大坚硬的崖岸礁石,无论洪流如何冲击,都无法撼动整个山体。
倒下的步兵被铁骑踏成肉泥,后方步兵则不断踩着同袍尸体前进,陌刀与钩矛闪烁寒光,狠狠削向铁鳞山战马暴露在外的马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