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场胜仗,对你而言也未必是件好事,你觉得呢?”他带着一种近乎嘲讽的神色,逼视秦深,“你要是自始至终都忠心耿耿地为延徽帝打仗,也就罢了。可你偏偏要来刀牙,要俘虏我,老天要借我的口,让你知道当年你父亲死亡的真相!这下你会如何选择?是继续认贼作父,还是举兵造反,为秦榴报仇?”
秦深脸色阴沉如暴风雪前的天空,但语气仍沉稳:“我擒拿借道给北壁的大戚掠,歼灭北壁大军,杀了四部首领,再屠尽靺羯人,就是为我父王彻底报了仇。怎么,身为仇家,你还以为我会天真地相信你临死一击时编造的谎言?你不过是想挑拨我背叛皇上,到时大岳祸起萧墙,你们八部里的余民好趁机逃脱生天罢了!”
安车骨速骆嘶哑狂笑:“自欺欺人!看来你和秦榴一点也不像啊哈哈哈!你一口咬定我编造谎言,连证据都不想多看一眼?”
秦深轻蔑地反问:“你有什么实打实的证据?仅仅靠你和大戚掠的口供?哦对了,大戚掠说了,他对我父王之死并不知情。”
安车骨速骆说:“大戚掠那个墙头草。别的脑子没有,倒是把秦榴埋骨之处藏得紧,因为他知道,这事一旦大白天下,中原定会震动。他寻找着最有利于渤海的时机,好与幕后之人讨价还价!可他没想到,人家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北壁不出兵,他哪里敢对岳国朝廷多说一句话?你叫他过来,我与他当面对质。”
秦深冷笑:“好,我就把大戚掠押过来,你们对质,干脆当面说清楚,我父王遗骨何在!”
第119章 真相就在你掌中
囚室内,两名士兵解开大戚掠身上的镣铐。
大戚掠无时不想寻隙逃跑,正盘算着如何袭击士兵,忽觉一个人影挡在门口,定睛看后,再次死心了。
叶阳辞示意士兵不必再换麻绳绑缚,可以退下了。他气定神闲地踱进来:“勃堇在密室内,应该也能听见些外面的厮杀声,刀牙之战昨夜已彻底平息,你猜结果如何?”
大戚掠忿忿地翻了个白眼:“看你这副样子,还用猜?时隔二十四年,渊岳军再次大败铁鳞山,安车骨那老小子呢,还活着吗?”
“安车骨速骆与你一同做了阶下囚。据他招供,当年是你受人指使,对秦大帅暗下毒手,致其亡于金创之伤。而他将秦大帅的遗物收作战利品后,也因此误中剧毒,险些丧命。”叶阳辞说道。
大戚掠暗凛与盛怒之下,冷笑连连:“他倒是惯会栽赃嫁祸!安车骨中毒之事,我是有所耳闻,可那只能证明秦榴之物有毒,与我何干?难道秦榴会收我送去的东西?”
叶阳辞追问:“与你无关,那你为何要藏起秦大帅的遗骨?”
大戚掠道:“什么遗骨?又是安车骨说的?他凭什么说是我藏的!我还说是他把夙敌挫骨扬灰了呢!”
“当年秦浔继任鲁王之位后,特地派侍卫来此地寻找,找到了秦大帅的坐骑‘万朵青山’的遗骨。你可知那匹名闻天下的宝马是如何死的?”叶阳辞逼近大戚掠,迫使对方后退两步,不自觉地移开视线,“宝马通人性,它是日夜守在秦大帅的墓穴前,绝食而亡的!当地牧民怜其忠心,将它葬于主人墓旁。可鲁王府侍卫掘开坟墓后,只找到马骨,秦大帅的遗骨却不翼而飞。如果那座坟墓本就是空的,‘万朵青山’又怎会死死守在坟前?只有一种可能,是事后有人盗走秦大帅遗骨,另行处置。此人目的为何,我想勃堇心里比谁都清楚。”
他不等大戚掠反抗,伸手薅住对方后衣领,直接把人拎出牢门,往关押安车骨速骆的房间去。
大戚掠被拖拽得一路踉跄,无论如何挣扎都被远胜一筹的武力镇压,反弄得自己一身狼狈不堪。最后他无奈道:“你放手,我自己走。我好歹是渤海大王,不能这副模样出现,被安车骨那白头老小子嘲笑。”
叶阳辞笑微微地收手:“勃堇重仪容,尤其不愿在北壁人面前露丑,我就给勃堇这个面子。”
大戚掠用手指与唾沫耙顺乱发,又将衣上油渍、污痕在石灰墙上蹭白了些,勉强将自己收拾平整了,昂头说:“走。”
叶阳辞推开房门,大戚掠一眼看见被锁链捆住的安车骨速骆,放声嘲笑着大步迈入:“哈哈哈安车骨速骆,你也有今天!你不是说要斩草除根吗,怎么一锄子把自己也给刨断了呢?”
安车骨速骆抖动蓬乱白发,朝大戚掠不屑地呸了一口:“战场厮杀,虽败犹荣。不像你,是像狍子和羊羔一样被骗来、掠来的。听说你还想装傻逃过一劫?做梦吧!我若没得活,你也休想走脱。”
大戚掠抱臂,幸灾乐祸地看他:“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这就是你栽赃给我的理由?安车骨,认识二十多年,我太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是自寻死路,我可不奉陪!”
安车骨速骆道:“彼此彼此。所以你还不肯说出秦榴的遗骨所在吗,非得要等与那人讨价还价时再说?”
大戚掠变了脸色:“我的身边有你的奸细?”
“这你先不用管。把他父亲的遗骨还他,让他看清楚,北壁大军当年是与秦榴正面交锋,而在背后暗下毒手的,究竟是谁!”
大戚掠面色阴晴不定,瞪着安车骨速骆。两人对视之间,都读懂了彼此眼下所求:
北壁战败已成定局。安车骨速骆为了保住家园与剩余的八部里子民,明知秦深设下言语圈套,宁可遂对方的意吐露内情,也要将战火南引,图的就是岳国内乱,才能为北壁再次争取到休养生息的时间。只要北壁铁骑一日不消亡,他们入主中原的宏愿就世世代代在血脉里流淌。
大戚掠投靠北壁的念头已彻底破灭。为了渤海能复国,他必须另寻宗主。延徽帝绝非善类,那么秦氏王朝重陷夺鼎之乱,将是他乐见之事。渤海将继续观望中原局势,直到可堪托付的新一任帝王出现。对大戚掠而言,这不叫墙头草,叫小国生存的智慧。
叶阳辞走到秦深身后,将一只手搭在他肩头:对手明知是局,却不得不入局,不得不应你所求。因势利导,无法破解,这便是阳谋。涧川,在这条原本看不清终点的路上,你走得更远,也更成熟了。
热意随着掌心渗入衣物,秦深似乎感应到爱侣的心意,抬手抚了抚叶阳辞的手背。一切尽在不言中。
大戚掠长长地吐了口气,对秦深说:“当年,的确是我折返回来掘墓,将秦大帅的遗骨重新安置。至于原因,你一见便知。”
“我父王遗骨何在?”秦深又问了一次。
大戚掠转身:“就在这刀牙城内,随我来。”
他带着秦深、叶阳辞,来到城西角落一座破败的古佛寺。
这座古寺已近乎遗迹,山门焚毁、殿宇坍塌,佛像断臂的断臂、掉头的掉头,唯有一座十二层高、迭涩密檐的细长砖塔,浑身斑驳地倾斜在雪地,眼见就要倒塌。
大戚掠一指塔顶:“就放在塔顶。这塔空心无梯,内部无法攀登,我命人将积雪堆在塔身外,堆成了高高的陡坡,才将遗骨吊在塔顶之内。这样天暖雪化后,无人能触碰塔顶,唯有飞鸟可及。”
秦深见那斜塔岌岌可危,甚至无法承受一只飞鸟落脚的重量。
然而叶阳辞比飞鸟更轻盈。他摘下斗篷与配剑,递给秦深,随后提气纵身跃起,足尖在檐角几下轻点,便落在顶端破损的塔刹上。
他掀开塔刹的铜质覆钵,伸手摸索后,拉起一具用铁链吊着的、又薄又窄的柏木棺材,比寻常棺材小了一半不止,简直像个长匣。
徒手拧开铁链环扣,叶阳辞双臂托着棺材,轻飘飘落回地面。
他将柏木棺材放在洁净的雪地,问秦深:“你来打开?”
秦深点头,上前半跪,将微微颤抖的手放在木板上,近乡情怯似的,久未动弹。
大戚掠以为他担心棺内机关,在他身后解释:“这是为贴合遗骨特意打造的,使之竖立时依然能保持骨殖不散。秦大帅当年是拄着长槊,睁目南望,站立而亡。我想他死后也不愿倒下,便想出了这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