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阳大人升职记(204)

2025-10-09 评论

  “秦深如此骄妄,朕下旨申饬都算轻了,需得下一纸檄文,斥其狂悖之举,命其入京时先请罪、再论功。这篇檄文当传令天下,是叫《檄告伏王》,还是《谕新渊岳军檄》,你们看着办——谁来执笔?”

  韩鹿鸣低头转脸,瞥了叶阳辞一眼。

  叶阳辞朝他微微点头。韩鹿鸣便出列,正要毛遂自荐,延徽帝见他主动,想到他鸿儒高足的出身,定是笔灿莲花,本来有所意动。

  但转念一想,觉得有个更好的人选——也可以借机考验对方是否真心忠君,要知道当初容九淋收到告密,来他这里检举叶阳辞与秦深有私情时,他有多震惊与失望!虽说澄清了真相,但总归是根棘刺扎在心底。

  于是延徽帝抢先一步,下令:“就由叶阳尚书亲自执笔,不准幕僚捉刀代劳。叶阳辞,你给朕狠狠骂一骂这个秦深,叫天下人看清他的嘴脸,浇灭他的嚣张气焰。骂得不够狠,便是你立场不够端正。”

  叶阳辞暗自吸了一口气,躬身拱手:“臣遵命。”

 

 

第147章 你看了不要伤心

  “要不然,还是晚生来写吧。”书房内,韩鹿鸣于心不忍地对叶阳辞说。

  他是个极聪明的人,从蛛丝马迹与叶阳兄妹的态度中,隐隐通晓了秦深与叶阳辞之间除了同盟之外更亲密的关系,于是觉得写这篇檄文实在是在为难叶阳辞。

  骂得轻了,延徽帝不满意;骂得重了,必然伤害两人之间的信任与感情。

  更要命的是,这篇檄文天下人能都看见,难免戳戳指指,要么声援讨伐的一方,要么同情被讨伐的一方。哪怕两边的正主本意并非敌对,可禁不住支持者纷纷站队,对立就这么产生了。

  实在是很歹毒的离间。

  “你我文风不同。你来代笔,会被延徽帝察觉,更为不妥。”叶阳辞轻叹口气,“还是我来写吧,内子不能给外人骂。”

  内子?不是外子吗?难道秦少帅……难道你们……这下再聪明的脑袋也停摆了,韩鹿鸣晕乎乎地被请出了房门。

  叶阳辞用了最好的笔墨纸砚,研墨、润笔,面对着空白的纸页,陷入回忆与沉思。

  他提笔写下第一段:

  “尚书叶阳辞,奉天承运撰:

  “伏王秦深,尔本高唐郡王。先鲁王诸子或夭或殁,王爵始降于尔身。圣人本可以削爵除封,然念尔年少忠厚,特旨超擢亲王,赐号‘伏’——乃训尔俯首守节、忠谨奉上。此皇恩浩荡,尔当叩谢涕零。昔尔父鲁王秦榴,开国元勋,忠烈贯日,殒身不恤。尔为重臣之后、亲王之尊,岂可暗怀异志,负两代君恩?”

  两代君恩……叶阳辞咬了咬笔尾,冷笑,实际是两代鸟尽弓藏。

  他写鲁王“殒身不恤”,明面是称赞秦榴为国捐躯、不惜此身,实则隐指对方不被忧悯、下场凄惨。

  如此暗示,涧川应是能领悟,在最适合的时机揭开秦大帅阵亡的真相,好让天下人看清延徽帝虚伪多疑、自私残忍的真面目。

  包括延徽帝对秦深爵位捡漏的轻蔑之意、赐号为“伏”的羞辱之意,也就此公之于众,博取士林与民间对秦深的同情与义愤。

  涧川,你看了不要伤心。

  不是秦浔、秦湍没了,爵位才轮到你,而是你继承了父亲遗志,承载着大哥的厚望,忍痛清理门户、铲除毒瘤。这爵位是你应得的,只有在你手上才能不负鲁王威名。

  叶阳辞吐出咬湿的笔尾,继续写。

  不,是刀锋笔剑地继续骂:

  “尔率渊岳残师,北击靺鞨,封狼居胥,诚为奇功。然此乃为社稷而战、为君父而征,非尔拥兵自固之资也!昔吴王濞恃功而叛,终戮尸于丹徒;公孙述据蜀称尊,竟殒首于成都。尔今功高而骄,挟民望以自重,欲效此辈覆辙乎?即刻解甲归京,圣人当赏以麟阁绘像之荣;若执迷不悟,纵有卫霍之功,亦难免韩彭之祸!”

  延徽帝想打压秦深,但他偏要写“封狼居胥”,写“卫霍之功”,再将之嵌于一连串的责骂之中。在皇帝看来,是欲抑先扬,是落差鲜明;而在天下人看来,这自古武将的至高军功,连檄文里都不得不承认,将来在史书上也是板上钉钉。

  涧川,你看了不要伤心。

  你并非功高而骄,而是为自己、为鲁王一脉寻回公道。

  你的确是拥兵自固,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怎堪得过?就用手中长弓重剑,将漫天阴霾捅破个窟窿,那又如何?!

  叶阳辞奋笔疾书,字迹张狂如龙飞舞:

  “敕令尔部即刻驻滁待整,善待钦使,交割虎符。准尔扶柩入京,但率亲卫五十,余众皆散。若敢陈兵金陵城外,视同谋逆!朝廷已诏令天下督府整军待发,尔莫谓‘白刃不相饶’言之不预也。

  “圣人乃尔君父伯皇,念鲁王两代勋劳,必使尔安享尊荣。幡然悔悟,仍赐金帛田宅,永为太平贤王;冥顽不化,非但身首异处,更使鲁王一脉忠名尽丧。天理昭昭,民心荡荡,孰肯从逆臣而背天子?忠良、篡贼,惟尔自择!”

  韩信、彭越之死非为真造反,而是因功高震主。“韩彭之祸”放在檄文中是警示、是震慑,可同时也暗喻所谓的谋逆乃是莫须有之罪。

  麟阁只悬挂于国有大功者的绘像,秦深本就当配享殊荣,青史留名。谁稀罕延徽帝赐的金帛田宅、虚爵尸禄?

  “白刃不相饶”更是借他朝之口,道出了兔死狗烹的帝王心术。

  涧川,你看了不要伤心。

  你没有错,你很好。天下人,有耳有目,有一颗明辨之心的,还是占了多数。

  叶阳辞长出一口恶气,在文末补上常规的一句“移檄州县,咸使知闻。”

  他搁笔,拎着这幅墨汁淋漓的檄文走出书房。

  韩鹿鸣没走远,还在屋檐下等着,正抬头数燕子窝里新添了几只幼雏。叶阳辞将檄文递给他:“请扶游公子斧正。”

  “斧什么正,是拜读。”韩鹿鸣说着接过来,快速浏览后,大笑,“骂得真狠!揭人家出身老底,引经据典地骂割据者没有好下场,还威胁不投降就斩首示众,一脉除名。”

  叶阳辞无奈地笑笑。

  韩鹿鸣敛了笑声,吹了吹墨迹上的水光:“但也藏得真深……他会看出来的。”文字背后掩藏不住的情。

  “他会的。”叶阳辞笃定道。

  这篇《檄告伏王文》在延徽帝手中过了审后,敕令印刷张贴在天下各州县的公告墙。同时快马发往山东,数日后送至渊岳军中,主帅手上。

  姜阔在临清码头附近看到张贴的檄文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回去后见秦深手上捏着叶阳辞的亲笔原稿,更是犹如五雷轰顶。

  他望着秦深阴沉沉的面色,打起了磕巴:“王爷,王妃他……他也是迫于无奈。这檄文定是皇帝命人捉刀,又叫他抄录了发给你,为的是,是……”他想不到合乎逻辑的理由,开始胡说八道,“肯定是萧珩那小子从中作梗,借皇帝的手来离间你们!”

  秦深皱眉道:“他是延徽二十六年金榜探花,区区一篇檄文,何须旁人捉刀?再说,就算是萧珩作梗,他也可以随便找个理由,拒绝誊抄。这明明就是他的文风、他的笔迹,你又何必强行开脱?”

  这下姜阔更闹心了,唉声叹气地说:“人在朝堂,身不由己啊。王爷,您也别太上心,伤了情分就不好了。”

  秦深反问他:“伤了什么情分?”

  姜阔怔住:“夫妻情分……”他窥看秦深的脸色,“我说错话了?那就是盟友情分,同袍情分?”

  秦深瞪了他一眼:“这明明就是截云亲手写给我的,字字句句皆是发自肺腑,你胡说什么代笔捉刀的玩意儿?”

  “哈?可这……字字句句不都是在骂王爷吗?”姜阔自幼家贫,没读过太多书,但也自忖不至于是个文盲,他低头又看了一遍檄文,确定就是在骂人,骂得还真狠,“要是发自肺腑,那就更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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