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里锡见震撼到了主家,也不由露出得意之色:“傀骨材质的选择与改良,贴合人体关节的形状设计,这些都不是最难的。最大的难关在于用什么来驱动它,才能对穿戴者产生助力。
“墨工建造的水车与风车所使用的水力、风力,显然不能用在这里。用来驱动走马灯与孔明灯的热气,也没法用,容易灼伤人。我们甚至冒险试用了黑火药,想像火炮那样产生后坐力,再通过缓冲与传递,将其转为外傀骨的辅助冲力,但也失败了,还炸伤了好几个尝试者。”
秦深听得兴致盎然,追问:“这些若均不可行,本王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借力而用了。难道要用雷电之力吗?”
相里锡因他的天马行空而笑了笑,说:“最后还是归回人体本身,以肌肉之力为主,通过复杂精密的齿轮、杠杆、滑轮组,实现增力和省力。最关键的是钢片弹簧与卷簧,也就是弩机中使用的那种。让人在下蹲、行走时膝盖微曲的状态下,通过肢体动作为这些弹簧上弦储能;在需要爆发,如跳跃、重击、格挡的时刻,瞬间释放弹簧储存的能量,便能提供强大的辅助推力。一开始这套外傀骨沉重得很,后来我们通过滑轮、绞盘等配重机关,帮助抵消重量,让穿戴者感觉更轻便。”
秦深大致了解了原理,虽然不明细节,但感觉使用起来应该不会太复杂。于是他又问:“像这样的外傀骨,你们做了多少副?”
相里锡答:“目前只做了五十多副。”
秦深道:“先实战试试。本王去召集军中身手最好的一批精锐过来,你们负责教他们穿戴与使用的方法。”
如此,在聊城又多耽搁了半日。
但秦深看着面前一队穿戴外傀骨,几乎能飞天遁地、开碑裂石、日行百里的精锐战士,觉得耽搁的这半日完全值得。
他拍了拍相里锡的肩膀,感慨:“果然墨工要富养。你尽管全力投入量产,每产出五十具,就请府中直史安排,快马送至渊岳军中。”
相里锡见自己呕心沥血的傀骨机关受重视,也十分欢喜,大声应道:“是!”
离开山东后,秦深率军进入南直隶,沿漕河南下,假装要去西南边的滁州,却在过了洪泽湖后霍然转向东南,急行前往扬州。
待他抵达长江入海口处的镇江附近,渊岳军已扩充到八九万之众。
期间朝廷也捕获过他的异常动向,延徽帝一怒之下,宣告秦深所率领的渊岳军为叛军,同时派出淮安卫、泗州卫、高邮卫、扬州卫等几大卫所,动用兵力超过十万人,数次前后堵截,意欲围剿。
然而渊岳军是真正经过严酷的北疆沙场,从无数次拼杀中脱颖而出的实战军队,杀气腾腾、士气冲天,哪里是这些安逸久了的南方卫所人马所能匹敌的?
这些卫所连北壁骑兵都难撄其锋,面对如漆黑钢铁洪流一般席卷而来的渊岳军,几乎是一击即溃。惨败的次数多了,他们也变得越来越惜命,甚至远远看见黑龙旗飘扬,就丢盔弃甲,望风而逃。
秦深没有乘胜追击,他的目的并非杀戮本国军队,而是如一柄最迅猛的利刃,破开血肉筋骨,直插心脏。
随着卫所军队节节败退,整个京畿地区都笼罩在黑龙旗的阴影中。
京城金陵连日阴雨,气氛紧张,朝堂上拥挤着嘈杂、焦虑的官员们,高坐龙椅的延徽帝更是脸上不见一丝霁色。
“总兵师万旋已接到回调军令,正急行军奔赴而来。河南、浙江等府的卫所人马也在集结调拨,计算日程,会比辽北与北直隶军来得更早。另外,应天府自有驻营京军五万人马,负责拱卫京畿。这里兵力合计起来,远胜过叛军数倍不止。还请陛下放宽心,切莫忧思过度,伤了龙体。”兵部尚书程重山禀道。
延徽帝一拍龙椅扶手:“兵力是多,可战力又如何?听说各卫所兵备松懈,疏于操练,与叛军一对上阵,就成了一盘散沙!我大岳建国不过三十载,军事便废弛至此,程重山,你这兵部尚书难道就没有责任吗?”
程重山心里冷笑:我是有责任,可陛下的责任比我更大——国税私用,钱粮缺乏,我拿什么养兵养马,提高战力?
他俯首告罪:“臣不才,臣惭愧,愿请亲临前线,上阵杀敌,马革裹尸而还。”
延徽帝骂归骂,到底不能让程重山亲自上阵,否则兵部就真缺坐镇指挥全局之人了。于是他勒令:“无论如何,都要在各卫所调拨人马到来之前,将叛军拦在京畿之外!实在不行,就发勤王令,号召各地领兵将士,不拘多寡,星驰赴京勤王,以除叛贼,以安国家!”
这道勤王令若是发出去,说明京城已到危急之秋,能召来多少援兵不知道,但延徽帝与朝廷重臣们的脸肯定是丢光了。
程重山暗叹口气,拱手答:“臣遵旨。”
朝臣队列里,叶阳辞站在户部首位,低眉敛目,一声不吭。
萧珩与宁却尘一左一右,站在龙椅侧后方。萧珩紧紧注视着叶阳辞的神情举止,若有所思。
第149章 叶阳咱俩走着瞧
“丙午,致书天下军民曰:兹者逆贼秦深,乘北征之机拥兵自固,忘两代君恩,逞一时凶残,举兵侵犯京城,使民罹锋镝、陷水火。尚赖各地将领军士以社稷为重,星驰赴京勤王,以除叛贼,以安国家。
“忠君爱国,人有同心;平乱除奸,谁无公愤。草泽豪杰之士,有击溃叛军者,分官世袭,功等开疆。受迫协从之流,能舍逆反正、率众来归,许赦罪立功;能擒斩贼酋,仍予封候之赏。”
布告栏前,有衙役大声朗读勤王令。
百姓们小声议论:“什么意思?听不太懂……”
有个书生解释:“意思是朝廷召集天下军民进京勤王,谁能打败渊岳军,等同于开疆辟土,给他封世袭的官爵。还有那些附逆的将士,若能带队归顺朝廷,就算免罪立功,若能摘下秦深脑袋来献,直接拜相封侯!”
众人哗然:“说渊岳军是叛军?说秦少帅是逆贼?我没听错吧?”
“渊岳军战场拼杀,将北蛮骑兵从北直隶、辽北一路逐出边境时,怎么不说人家是叛军?秦少帅把靺羯人彻底赶出老巢,立碑纪功时,怎么不说人家是逆贼?”
“之前不是朝廷发的公告,命渊岳军班师回朝。现在奉旨班师了,又说是叛军逆贼,到处喊打喊杀,这是作甚,你们说说,这是要作甚?”
“外敌没了,卸磨杀驴呗。”
“‘使民罹锋镝,陷水火’,啧啧啧,够不要脸的!到底是谁让我们深陷劳役与各种交不完的税,自己心里没数吗?”
“要变天啦,要变天啦,变天之后搞不好风调雨顺呢。”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你们!”
“热闹看看就算,神仙打架与我等小民无关,走了走了……”
“怎么就无关了?是叛军还是王师,大家心里亮堂着呢,自有分断。谁爱勤王谁去,反正我要回家给秦大帅上三炷香。”
一群乡勇打扮的孔武大汉围观布告栏之后,首领一拍栏杆,怒道:“岂有此理!某这便率弟兄们去投军,以安社稷!”
衙役听了大喜,迎上前道:“好汉,真是好汉!来来,登记身份姓名,这便报给衙门,以作将来封赏依据。”
乡勇首领瞪他:“什么报给衙门?某等要投的是渊岳军!要追随的是秦少帅!”
衙役愣住。继而转喜为怒:“大胆草寇,竟敢公然附逆!来人,拿下!”
乡勇们朝衙役做了个极丑陋的鬼脸,一边拔腿而逃,一边拍打屁股嘲讽。衙役们追在他们身后,大呼小叫。围观民众哈哈大笑。
诸如此类场景,在大岳各省府州县上演。响应勤王令者寥寥无几,打着“檄文里说啦,扶棺送灵进京有五十个名额,我也去占一个”的旗号,实际上暗投渊岳军的地方势力,倒是连夜跑了一批又一批。
其中也有不少算盘打得啪啪响的投机主义者——秦深与渊岳军若能成事,他们就是从龙之功。若不能成事,反正朝廷也说了,率众投降就能赦罪立功,运气好摘下主帅脑袋,还能封侯呢。怎么看都是两头不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