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阳辞并不理会他的自澄,抽身而退时,萧珩陡然出手,攥住了他握扇的手腕。他们之间仅隔一扇,却是咫尺如天涯。
萧珩说:“我不动你妹妹,你也别动我娘。”
“可你已经把我妹妹卷进来了。至于长公主殿下,她一直都身在局中,不是么?”叶阳辞撂下最后一句话,挣脱他的手指,拂袖而去。
经过太医的全力救治,十皇子没死,但也没活,就这么陷入了深度昏迷,不知何时能醒。
十皇子若是不幸身故,群臣哀悼之后还能提请,京城危难当头,应尽快立唯剩的十一皇子为太子,以安民心。但十皇子仍活着,延徽帝就能以等待他苏醒为由,将册立储君之事无限延期,直至不了了之。
这个恰好到处的、半生半死的状态,无形中解了延徽帝不可说的左右为难,以至于他在翌日传召叶阳辞时,原本愤怒失望的情绪竟然平静了不少。
“叶阳辞,你就这么盼着朕早点宾天,好把龙座腾给新君?”延徽帝挥退左右,开门见山地责问。
他若说话拐弯抹角、暗藏机锋,叶阳辞便自知要小心一二;而这副问罪的架势出来,反倒向叶阳辞透露了帝心尚未盛怒。
叶阳辞原本想好的脱罪说辞,当即全盘翻覆,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有了个更好也更冒险的主意。他伏地行礼:“陛下,臣有罪,擅自揣摩圣意,将一切唇枪舌剑集于己身,带头倒逼君主。随后臣利用侍医叶阳归,对十皇子下了昏睡之药,如此才能解朝中群臣力谏之势。”
延徽帝露出不出意料的神色:“果然是你动的手!你知道什么圣意?那可是朕的亲生儿子!”
叶阳辞在心底冷笑,陪他将父慈子孝的戏码做足:“臣胆大妄为,万死莫赎其罪。但臣所作所为全是出于对陛下的一片忠心,毕竟陛下需得千秋万岁,臣才能终生追随。”
这话就差没明着说:就得你当皇帝,我才有好日子过,换个什么皇子上位,我都未必过得舒坦。
颇为利己,但也因此真切——这才是朕想从臣子口中听到的实话,延徽帝想。
他皱着眉问:“小十身子骨可有大碍,还能否醒来?”
叶阳辞笃定地道:“无大碍,这药只是让十皇子陷入昏迷,至少睡上个把月,粥水皆可灌得进去,只要护理得当,吊命数月也不成问题。只是睡得越久,醒后越虚弱,回头再慢慢调理便是了。”
延徽帝想,数月之后,京城围乱也该平息了。至于再给小十调理元气,更是不急,还得再长几年呢。
他拿定了主意,对叶阳辞道:“你这招剑走偏锋,时机倒是把得巧妙,但下次再自作主张,定要治你欺君之罪!”
叶阳辞再次俯首谢罪:“臣此次确有弄险之心,好在峰回路转后更使陛下青睐。是臣年轻气盛,今后谋事一定先禀明陛下,再行其是。”
延徽帝被他拿捏得妥帖,这下让他起身,又道:“精研院那边有消息传出么?”
九皇子秦泓越被关入精研院后,再无消息。叶阳辞为延徽帝把持内外联络,却也被防着,进不得核心区域的城堡内。
这会儿延徽帝问起秦泓越,他心念一动,答:“近来京畿不宁,臣忙于筹集京军粮草,耽误了那边的事。臣今日便亲自去一趟精研院,将最新情况转呈给陛下。”
延徽帝颔首,说:“为防朝臣怀疑与非议,中毒案还是要继续查,此事朕交给宁却尘打理。叶阳侍医也得继续在牢中关一阵子,但朕允准你前去探监。如何结案,你自己看着办。”
叶阳辞拱手:“臣明白,多谢陛下隆恩。”
走出永安殿后,叶阳辞在抄手游廊中与曳撒佩刀的萧珩打了个照面。
萧珩似乎在这儿等着拦截他,又似乎没料到他这么快就从御前全身而退,目光闪烁不知想着什么,侧身让开了路。
擦肩而过时,叶阳辞用折扇敲了敲他的胳膊,赞一声“好狗”,迤迤然走了。
萧珩轻嗤一声,径自离去。
雨从黄昏下起,入夜仍未停歇,檐角风铎被雨淋得锈蚀了似的,一动不动。
远西精研院依旧戒备森严,叶阳辞持着通关腰牌与口令,方才通过第二进,从一名负责上传下达的远西医士手中,取得了近期情况汇报的文书。文书密封在防水袋里,唯有延徽帝才能亲自拆看。
他在雨幕夜色中环顾四周,景物并不陌生,墙角的大熔炉也依旧阴险森冷地蹲踞着。城堡掩在第三重铁门后,通行腰牌并不能敲开它的门禁,唯有特制的钥匙才能从外面打开。
钥匙……叶阳辞忽然心生触动。
他假意告辞,说要回宫复命,出院后在暗中更换夜行衣,等候一个时辰。待雨停夜深,再次翻墙进入。
避开一众哨卡与巡逻队伍,叶阳辞轻车熟路地抵达第三重门禁,从怀中掏出了一枚形状奇特的铁钥匙——
正是从八皇子秦温酒的尸体中发现的那枚。
他将钥匙小心插入锁孔,慢慢旋转,两圈后,锁芯传出“咔嚓”微响——门锁打开了!
果然是这把钥匙!秦温酒几年来往于精研院与宫中,不知被他从哪里偷取或复刻而来,一直藏在身边。而刺驾之前,他自知吉凶难料,想将这枚钥匙托付给可信之人,期望对方能发现并深入探查,最终让真相大白天下。
而这人首先得善待他,万一刺驾失败,愿意冒险为他收尸,才有可能发现钥匙所在。
在秦温酒看来,这个人非叶阳辞莫属。
所以他一直在等,即使被利刃穿胸,即使抛尸乱葬岗,他也死不瞑目地继续等,等这个人的到来。
所幸,他等到了。
在叶阳辞为他整理遗容的这一刻,在坟头烛光笼罩着他们的这一刻,秦温酒最终得到了叶阳辞全部的温柔。
作为回报,他将这枚至关重要的钥匙留给了他的心上人。
门锁打开,叶阳辞推开门缝,闪身进入这座泰西风格的城堡中。
第152章 秦少帅的藏底牌
南直隶,应天府治下,江浦县。
作为京城的郊县,江浦县自古富饶,又与金陵隔江相望,地理位置极其重要,有说:想要攻破金陵,必先攻占江浦。
然江浦县北有老山、南有大江,河塘纵横、水田遍布,并不利于骑兵发挥优势,反而适合水师楼船作战。
秦深此时正位于距江浦县城二十里的军事要冲——铺子口城。此处乃是兵家必争之地,尤其城南的铺子口渡、宣化渡,是江北直达金陵的主要渡口。
渊岳军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击溃此地的五个卫所兵力,拿下铺子口城,欲收拢附近船只,做渡江准备。
一旦举兵渡过扬子江,便是真正的直抵金陵、兵临城下了。
然而金陵附近也汇聚了全大岳最强的水师。秦深的手指在舆图上滑动,划向扬子江对面——
极目东眺,江阴烽燧与黄山炮台构成直线,晴日可见冲天狼烟。
中段八卦洲水域,系缆用的石柱群林立,战船列阵,首尾铁索连环。
近处的金陵城北狮子山,是天然制高点与水师最佳指挥台。山脚下的龙江船厂,虽然常年苦于经费不足,产量低迷,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多的不说,百艘福船的存量还是有的。
如此“江防三重门”,难怪金陵作为六朝古都,固若金汤。
随军教授李鹤闲,颇感棘手地捻着须,皱眉思索片刻,给秦深出了个主意:“鄜、延境内有石油,生于水际砂石,黑光如漆,燃之烟甚浓,以水难以浇灭。王爷不若收购此种石油,多多益善,囤于船中。再将战船假扮为龙舟赛船,披挂彩绸,内藏红衣大炮,接近金陵水师。以鼓乐变战曲为号,龙舟合围、炮火齐发,石油同倒入江中飞箭点燃,届时满江大火,金陵水师战船再多,也将灰飞烟灭!”
秦深反问:“如此一来,我军兵士如何脱身?”
李鹤闲凛然道:“此乃以命搏命的打法,谈何脱身?我军兵士自当殉死,将来论功追封、位列麟阁,也是他们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