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深:“……”
秦深:“你当自己是北壁骑兵,攻陷、屠城、劫掠后拍拍屁股就走了?这是我大岳的都城金陵,守军奉命行事,百姓劳碌无辜。若依先生所言,城是攻下来了,还能留有几户人家?天下人又将如何看待我们渊岳军?”
李鹤闲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天下人逐利薄义,王爷,不,陛下用几年时间励精图治,使百姓安居乐业,他们也就忘了曾经的恐惧。至于青史,呵呵,史书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秦深叹了口气:“先生此言,放眼历史望去,或许是大实话,但却不是我的‘道’。此计不必再提。”
这下李鹤闲忍不住露出失望之色:“身为谋士,无一计为主公采纳,我这谋士当得有何意义?”
秦深道:“先生若求去,我也不强留,会奉上丰厚盘资,以谢先生数年追随之情义。”
李鹤闲垂头丧气地驱马离去。
秦深见他这次真的心灰意冷了,心底有些唏嘘,按说此等毒谋士,不为己所用就断不能留,他该当即下令斩杀。但杀一个只嘴皮子放放毒,并未有过严重罪行的老人,又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罢了,将来李鹤闲若是为敌所用,到时在战场上该斗便斗,该杀便杀。倘若天命真的在他,又何惧一切魑魅魍魉。
李鹤闲沿着渊岳军将士让出的小径,溜溜达达往外走,边走边忍不住回头看,似乎在等屠刀加颈。
可他都快走到江边了,屠刀仍未落下。
他这下意识到,秦深并非在军前做做宽仁的样子,而是真的打算放他走。
李鹤闲愣怔片刻,猛地抬起老腰。疼得龇牙咧嘴的同时,他失声道:“这位是不是明主另说,但绝对是老夫的护身佛呀!除了他,还有谁能容老夫来去自由?他采不采纳老夫的计策不重要,给足俸禄不就够了?”
醍醐灌顶后,李鹤闲拍马调头,朝来时路疾驰而返,气喘吁吁地赶回秦深身边,说:“哎呀,老夫方才胡说了什么?真是年纪大,脑子不好使了,王爷莫怪莫怪。”
他夸张地拍打自己的脑袋,秦深无语地看着,道:“你方才说自己这谋士当得无意义。”
“不不,”李鹤闲当即纠正,“圣人云大象无形、大音希声,到了老夫这里便是大策无纳,这就是意义所在。不过,老夫酷爱出谋划策,怕是这辈子都改不了,还望王爷多担待。”
秦深似笑非笑:“无妨,你献你的计,我照我的镜子。”
“镜子?”
“唐太宗说以人为鉴,我诚以为然。”秦深近乎深情地看了他一眼,“每次看到霖济先生,我便觉得自己道德高尚。甚至连秦湍临死前的诅咒,说我背负弑亲罪孽,死后要与他同受阿鼻地狱的酷刑,都显得无比可笑了。霖济先生简直是我的不学之师。”
李鹤闲感动得落下老泪:“老夫荣幸,荣幸之至!”
主臣二人相互拱手,算是和好如初了。
秦深说:“城还是要攻的。”
李鹤闲:“……”所以方才我们在争议什么?
秦深说:“但不是先生说的那种大规模攻法。‘撕’杀伤力太强不宜上阵,但外傀骨可以用。还有一物,用起来更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李鹤闲忙问:“是何物?”
秦深道:“就在这金陵外城之中。”
夜雨绵密,来人打着一把十骨大黑伞,在雨夜中步行。
伞面边缘的骨架末端,缀着指甲盖大小的十个银铃铛,随着那人的步子,发出“丁零丁零”的清脆微响。
那人一身靛蓝色无领对襟长袖衣裤,衣外斜挎白布坎肩,在衣襟、袖口、裤脚镶边处,刺绣着天、山、雷、日四神符号。头上青布盘髻,布盘镶嵌五色细珠,胸前披挂的银饰在火光中粲然生辉。
他走入位于正阳门外的,山川坛对面的象房,如入无人之境。
值守的驯象卫见了他,非但不阻拦,反而以手抚胸躬身,说了句谁也听不懂的瑶语。
打伞人亦用瑶语回复。
被朝廷从广西征来,平日负责驯养大象的瑶民、彝民猎户,此时闻讯聚拢过来,纷纷对伞下之人行礼。
打伞人低声说话,语速和缓,但语气坚定。
围听的众人明显一怔,似乎感到意外,有人追问了几句。
打伞人回复之后,追问之人低头不再吭声。众人也就都接受了似的,各自散开去,依言行事。
京城南面的聚宝门前,渊岳军叫门三遍,声如振雷。守军哪里敢开门,只在城头严阵以待,等候京军三大营赶来,等候兵部最新军令下达。
城头城下一片沉寂,仿佛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平静。
秦深趁机在城下放声道:“秦大帅为国捐躯,如今英灵归来,为何不开城门迎接?”
城头沉默片刻,守将大声回道:“圣旨只准五十亲卫护送秦大帅棺柩入京。尔等此刻退兵,或许还能免以叛乱之罪!”
秦深说:“渊岳军沙场奋死拼杀,驱逐北虏,难道凯旋之后连进入京城的资格都没有?再不开城门,我等就只能自便了。”
守将答:“并非要抹杀渊岳军的功劳,但各有立场,言尽于此。尔等尽管来攻,我军与京师城门共存亡。”
秦深在马背上抬手,是即将下令进攻的信号。
天际滚过一串闷雷,遥远的雷声从苍穹滚到了地面,于是地面也隐隐震动起来。震动感越来越近,越来越强烈,连墙砖都簌簌地落灰。城头守军从仰头望天,变成了极目远眺,一脸惊疑:金陵近年多地震,这是地龙又翻身了吗?
秦深抬起的手臂霍然挥下,渊岳军如切浪分海,向两侧快速撤去,留下中央一条极为宽阔的通道。
守军很快就知道那雷声从何而来了,并非地震,而是黑夜中狂奔的象群!
象群披挂铁甲,巨蹄踏地,其声如雷,移动的山峦般轰隆隆地冲来。为首的象王体型尤为巨大,几乎与城门等高,平素温顺的性情,此时不知为何凶性大发,悍不畏死地狠狠撞击在城门上。
轰然巨响中,砖墙震颤,蓬出漫天粉尘。城头守军也随之摇晃了几下,险些站不稳。
象王撞击过后,转身跑出半里地,再次返回。而象群接二连三地撞击过城门后,也随之去而复返,轮流撞击。
守军在接连不断地撞击震动中,失声惊呼:“是驯象所的象群,象群发狂了!快,快射箭!”
城头万箭齐发,然而无论是铁矢还是火箭,都无法穿透铁制象甲,只能激发出象群更大的凶性,与城门不死不休。城头开始往下抛掷滚木礌石,泼洒热油,然而短时之内,对象群并不能造成致命伤害,反观城门却已经门轴松动,眼看支撑不了多久。
秦深见守军一片慌乱,知道时机已至,下令:“外傀骨,上阵!”
身穿外傀骨的兵士有一百零八人,属焚霄营麾下,听令后当即出动,曲膝一蹬便拔地而起,纵身跃上象背,随后又是一个纵跃,脚蹬城墙,轻松跃上三丈高的城头。把守军惊得脸色大变,直如见到了妖怪。
这些外傀骨兵士并不披甲,只手持苗刀向城头马道推进,将挡路之敌逐个斩杀。
守军与他们厮杀在一处,骇然感觉这些古里古怪的兵士不仅跳高跑快,更是力大无穷,简直犹如传说中的金甲神兵一般。苗刀之下几无一合之敌。
外傀骨兵士并不恋战,一路从马道冲下城墙,配合着撞击的象群,边砍杀堵门的守军,边接近城门,最终打开了摇摇欲坠的京城大门。
象群撞了个空,收势不及,冲进来把城门附近的房舍都撞塌了。
漫天烟尘蔽人双眼,有声音刺破尘霾,高呼:“城门已开——”
这声呼喊犹如利箭离弦。城外的渊岳军闻声而动,无数战马嘶鸣声汇成黑潮,在主帅秦深的带领下涌入聚宝门。
赶来的京军骑兵逆流而上,与黑潮的前锋呼啸对撞。
一场敌我双方犬牙交错的残酷巷战,就此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