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秦折阅也在午门吃了闭门羹。负责宫禁守卫的狄花荡对她暗怀几分歉意,解释道:“我已亲自去禀报主帅了,但亲卫们说他仍在休息,待到他睡足起身,我再派人告知殿下。”
秦折阅也知秦深这一年行军征伐,想来十分疲惫,这两日终于攻入京城,又荡平了朝堂,几乎尘埃落定,绷紧的心弦稍一松弛,难免需要较长时间的调整。
但她忧心萧珩安危,故而一大早就来求见,眼下无奈,也只得回府等狄花荡的消息。
此时的九五飞龙殿依然阒静,连早已习惯日夜轮值服侍的宫人们,也被阻隔在焚霄营亲卫的警戒圈之外。
辰时,当狄花荡前来问姜阔,主帅大约何时能起身,姜阔笑得一脸兴味,反来劝她:“人两个都多久没见了,这好不容重逢……善解人意点儿嘛,狄将军。”
狄花荡并不了解小别胜新婚的快乐,但能想象出一对饥渴鸳鸯干柴烈火的情景,于是很干脆地转身离去。
飞龙殿内桌椅横陈、幔帐凌乱,甲胄与战袍也还扔在角落,一地水渍早已干涸。
床榻上,刚醒的小秦深精神抖擞,忍不住挨挨蹭蹭。叶阳辞睡意未消,撩起眼皮看了秦深一眼,秦深朝他很端庄地笑了笑。
于是叶阳辞继续眯了片刻,直到端庄的正宫娘娘抬起他的腿,试图偷摸来一场深入浅出的午后请安,将他彻底惊醒了。
叶阳辞挠了一把秦深的胳膊,抽回腿,声音仍有些沙哑:“昨夜太狠了,挂三日免战牌。”
秦深讨价还价:“一日?”
“两日。”叶阳辞坚守底线。
“……两日就两日,但今日也要算在内。”
君子协议就此达成。
不过,两人都算不得正统的君子,故而协议会不会撕破,在何时、以何种方式撕破,犹未可知。
秦深抱他去沐浴,黏黏糊糊地洗干净,黏黏糊糊地穿好衣衫。最终叶阳辞受不了了,将他散发热力的胸膛推开一臂之远:“天热,贴在一处更热。”
于是秦深琢磨着,该在殿内多准备几个冰鉴,以免寒暑不侵的高手又拿热做借口,拒绝他的亲近。
叶阳辞穿戴齐整后,走出殿外,见日已西斜,蓦然想起临睡前的那个闪念——
“是萧珩。”他站在檐下喃喃道,“萧楚白还在廷尉狱里蹲着呢。”
秦深含义复杂地挑了挑眉。
认识两年半,他对萧珩的观感虽称不上好,但也数次诚意邀请过他入伙。
可惜这厮总是云遮雾罩,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甚至在他征伐北壁时想要趁虚而入,撬他的内宅墙角。
导致满京城流言:萧大人与叶阳大人是一对破镜重圆的恩爱情侣,不仅在御前过了明路,还出同车、入同席,后来是因为担心树大招风,才暂且别府而居。
萧珩这混账,顶着叶阳夫人头衔时一定心里美滋滋的吧!可阿辞并不喜欢你,一丝一毫别样意思都没有。他用你明修栈道是他的谋略,你攀上他借机生事就是你的不轨了。
非但不轨,还心怀得不到便要毁掉的恶念——这个混账东西!
秦深一脸的不以为意:“那就让他继续蹲着吧。待到朝局平定,按照重新修订的大岳律,该判什么罪判什么罪。”
叶阳辞想了想,忽然问他:“方越眼下还在渊岳军中吗?”
“方越?哦,临清千户所的那个,原本是萧珩手下。萧珩进京后,他便升迁做了千户。此人擅长驯养猛禽,早先狄花荡与秦湍通信的游隼,便是出自他手。”秦深说,“这两个月你我能互传讯息,他功不可没。我会给他记功,日后行赏。怎么忽然提及他?”
叶阳辞正欲开口,忽见狄花荡自长廊快步走来,对他们分别行了礼,向秦深禀道:“主帅,长公主殿下求见。”
秦深颔首:“她不来见我,我也势必去拜访她一趟。请她进宫,就去前面的大善殿吧。”
狄花荡得令而去。秦深转头问叶阳辞:“一起去?”
叶阳辞微微摇头:“你们姑侄好好谈,我还有点事要处理。朝臣们也在等着吃定心丸呢。”
秦深便也按捺住暂时的离愁:“那入夜再一起用膳。你办事之前先垫垫肚子,哎,我昨夜的确不该弄得太——”
“闭嘴。”叶阳辞面无表情地说,“与萧珩之间尚未辟谣,眼下叫人听见,传出什么三方混乱风流事,我就说你也是雌伏在我身下的那个。”
秦深不快地道:“什么叫‘也’!你可以这么说我,但不能这么说他——关他屁事!”
叶阳辞无声叹气:“的确不关他的事。风月不相关,但风云相关……算了,回头再与你详细解释。”
他转身要走,秦深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截云!你这是要去廷尉狱?”
叶阳辞不瞒他:“对。萧珩之事,前情后果颇为复杂,总要做个了断。我先去廷尉狱见他,再去枢密阁召见几位朝堂大员,商议你登基之事。”
秦深一点不在意登基之事,倒是对他与萧珩之间非敌非友的氛围心怀警惕,隐约觉察出有些不同寻常的内情,而自己尚不知晓。
但此时叶阳辞摆明了要独自去见萧珩,秦深再不快,也只能先捋清与长公主之间的情势,再去寻他。
秦深捏着他的手腕不松手,警告道:“不准心软!”
叶阳辞朝他微微冷笑:“你看我像心软之人?”
秦深无言以对,想了想,又警告:“不准与他做有碍名声的交易!”
叶阳辞反问:“有碍新君圣明吗?不会的,放心。”
秦深咬牙,眼里要射出向敌而去的箭:“是有碍你的名声!”
叶阳辞笑了:“我什么名声?此前满京城传我与萧珩的风流韵事,我朝照上、政照议,谁敢在我面前嚼舌根,我便拿他的过错反击。谁人无过?有嘴讲别人,没嘴说自己?”
短短几句话,把秦深听出了一腔心疼:“我不想你成为他人茶余谈资。从前我力有不逮,今后便是要天下杜绝你的流言蜚语!”
“尊如帝王,卑如走卒,无人不是别人的谈资。这会儿朝臣们想来还在这高墙外头,对今后的局势,对你、对我,对急着进宫的长公主议论纷纷呢。放松点,涧川。”叶阳辞安抚地拍了拍秦深的胸膛,知道他即将身份骤变,难免有些不适应,于是在最心慌之处发泄出来。
“他人说他人的,我们做我们的。将来你我之事,总会有纸包不住火的一日,而我早已做好准备,不畏、不避、不在意天下所有流言蜚语——”
叶阳辞话音尚未落地,秦深就抱住了他,不避远处的亲卫耳目,紧紧拥抱着,在他耳边说道:“你我之事光明磊落,无需纸包火、墙挡风。我一登基,便要向天下公开与你的婚事,明册正典地来娶你——或是嫁给你,都一样无分别。你我互为帝后,二日并行,谁敢辱你、詈你,大岳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叶阳辞沉默片刻,抬起手,用力回抱住了他。
“涧川,我们早已是夫妻,天下人认不认同、祝不祝福,我真的不介意——但你既然说,要明册正典地来娶我,那我到时就一身红衣等你来。你要当众将我抱上马背,你要牵着缰绳徒步走过长安街,出了城门之后,我们并辔齐驱,策马奔向日升之处……”
秦深终于得了准话,强忍激动道:“好,还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我都能做到。”
叶阳辞笑着摸了摸他的后颈:“还有什么,我想到后再说。眼下我要去廷尉狱了,不过我答应你,一点念想都不留给其他人。”
秦深满意地吻了一下他的鬓发:“去吧。”
两人在檐下分别,一个朝南,一个朝东,各自大步行去。西斜日光照射着殿顶的金色琉璃瓦,将整座皇宫映得明亮而辉煌。
大善殿。
长公主秦折阅在宫人引领下入内,见秦深正站在一扇六椀菱花窗旁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