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期间,萧珩也没闲着。他坐于榻沿,在生牛皮做成的鐾刀布上涂抹刚玉粉末,把鸣鸿刀的刃尖磨得更快利。
叶阳辞看他手法颇专业,问:“为何此时打磨刀刃?”
“杀人之前,要先磨刀。”
“你要杀谁?”
萧珩抬头,朝他跌荡一笑,眼底映着野心勃勃的烛光:“自然是我的上官,葛燎葛千户。他不死,怎么腾出位置给我坐?”
叶阳辞忽然觉得这人也有点意思,薄幸和野心都写在眼里,反而不真实。
也许萧珩真的只是他的第二张脸,更逼真,也更隐蔽。
秦深看完钜子令,没说什么,重又收回锦囊中。他对萧珩道:“你若真要杀葛燎,并能拿到他勾结宗室,为非作歹的证据,临清所的下一任千户就是你。”
萧珩问:“当真?”
秦深淡淡道:“本王虽未完全信你,但答应的事,一言九鼎。”
萧珩从榻边长身立起,收刀入鞘:“就在今夜,瞧好吧。”他打开窗缝,猫一样溜走了。
叶阳辞问:“这钜子令是真是假?”
“微真。”秦深想了想,“勉强算半成吧。”
半成?二十分之一。难怪叫微真。叶阳辞忍笑,说:“得赶在被殿外的侍卫怀疑之前,将它交给揭盖人,时间有点紧啊。”
秦深侧了头,意味深长地看他:“你是说我‘更衣’的时间?一点也不紧,你会知道的。”
叶阳辞从不在言语上落下风:“好啊,那下官就拭目以待。也希望殿外的侍卫们能耐得住性子慢慢等。”
“还有个问题,两位前鲁王妃与小世子都在夏津县城,”叶阳辞问,“王爷带来的所谓‘内眷’,想必是为了应对秦湍而准备的替身,那孩子的病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51章 契约关系最牢固
圜殿夹在承运殿与存心殿之间,前后有廊相连,从它的重檐攒尖顶跳到廊盖上方,踩瓦而行,须臾就能到存心殿,再由殿内进入密道。
西密道中,火折的光焰如豆,勉强照亮身前几尺之地。秦深对叶阳辞解释道:“我把两位嫂嫂与侄儿接回府,并对外声称是侧室和庶子之后,就开始准备替身,以防秦湍派人来探查。”
“半年多之前?王爷真是未雨绸缪。”
“府内有两个婢女,名唤英娘与窈娘,素性机敏,忠心不二,我便选中了她们。而炎开的替身不好找,年龄、容貌都不能相差太多,最重要的是不能太早晓事,否则被盘问容易露馅。最后是英娘帮了忙。她家有个不到三岁的外甥儿,因为先天心疾医不好,被父母遗弃在婴儿塔待死。我便叫她将那孩子抱回来,着医官仔细调养,能养得几时是几时。那孩子与英娘亲近,直接喊娘喊得顺口,脑子又迟慧,再合适不过了。”
“原来还有这层关系。看来王爷二月份染上温病之时,鲁王府瞿长史来高唐城就是奔着这个来的了。他在徒骇河撞上马贼浮尸,导致墨侠刺青被我发现,反倒是搂草打兔子,捎带的。”
秦深说:“不错,那时瞿境就是奔着验明真身来的。瞿境传令说小鲁王召见我一家,被我用故意染上的风温病使了缓兵计,便画走英娘与窈娘的肖像,是为了呈给秦湍辨认,以释他的疑心,毕竟大哥的遗孀他都认识。又说什么把孩子带去鲁王府养一阵子冲喜,其实早就打着夺子为质,加倍钳制我的主意。”
叶阳辞幽然叹口气:“那时我为王爷治病,谈到墨家刺青,谈到矿政之变,甚至谈到王爷面临的三个困局,以为交浅言深,没想到还是大有保留。
“暗备替身、故意染病、调包质子,一件也没告诉我。哪怕将嫂侄相托那一夜,王爷也只是说为了防秦湍抄底你的王府。看来王爷心里够能藏事,也对自己够狠。”
秦深停下脚步,一把握住了叶阳辞的手臂:“截云,我的风温是你用针药治好的,这是救命之恩,我承你的情。有些事,我的确没有和盘托出,毕竟当时我们……还没到如今这般地步。”
叶阳辞看火光在秦深脸上跳跃,竟似有几分忐忑不安之色,着实罕见。
他按捺心中异样感觉,轻笑一声:“如今我们也没到什么地步呀。说救命之恩言重了,我也算半个医者,王爷付出丰厚的诊金,本质上是公平交易。
“再说了,到如今王爷就真的能敞开一切,万事对我和盘托出吗?不是吧。
“反正我自己也做不到推心置腹。何必呢?”
这一刻秦深想恶狠狠地吻他,咬他,撕开他的胸膛看看里面那颗心,是不是也如裹着铅皮的冰鉴一般。
他不是断袖吗?不是看男人胸肌、腹肌能看到直了眼吗?怎么明明生了欲,却是不通情?
——这话下官赞同,互相需求一下也就罢了,智者乐水但不入爱河。
——各取所需,合作共赢,才是天底下最牢固的关系。
他怎么……就能这么理智从容,不为所动!
秦深咬着牙,说不清这股强烈的不甘心与不满足从何而来。但这强烈的情绪被他的一重重城府过滤之后,最终沉淀在脸上的,也只是火光中冷漠深峻的神色而已。
秦深松开手:“至少目前你我仍在一条船上,事成同生,事败我死,你也得脱层皮。”
叶阳辞说:“这倒是真的。所以我们还是努力成事吧,走快点。”
所以只有契约关系,对你而言才是最牢固的,是吗?秦深看着叶阳辞的背影,三两步追了上来,心中那个曾经朦胧的念头越发清晰。
待他与叶阳辞再次并肩而行时,这个念头变成了坚不可摧的决定。
秦深推开密道出口的石板,攀上地面,回头拉了叶阳辞一把。
这里是距离鲁王府西侧门不远的一个酒窖,藏着些年份可疑的老酒,位于一家生意萧条的酒肆后院。酒肆要不是靠着幕后金主每年给点赞助,早七八年就倒闭了。
眼下酒肆门扉紧闭,空荡荡的大堂只坐了三人,一男一女,还有一个女装似男、男装似女。
桌上有几碗浊酒,店内老板与伙计都不见了。三人边吃酒,边等待。
秦深与叶阳辞走进大堂,径直走到方桌边,见只剩一个空方位,便同坐在一张长凳上。
“见过高唐王殿下,叶阳大人。”狄花荡率先打了招呼,另两人也随之抱了抱拳。
“三位墨侠首领,有劳久候。”秦深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放在桌面,“狄首领请看此物。”
狄花荡从锦囊中倒出一枚青铜符牌,两面翻看,说:“的确是小鲁王手上的钜子令。”
“这就是钜子令啊!”余魂好奇又激动地接过手,仔细端详,“果然与典籍上的记载一模一样。”她将钜子令传阅给应淮山,转头问狄花荡:“其实我和应老二很想拜见一下钜子,可老大却叫我们不要去见他,为什么?”
狄花荡拧了眉头,不答。
叶阳辞替她说了心里话:“因为那个所谓的‘钜子’是恶鬼,她担心你们被他直接控制与利用,也担心你们会因为他的所作所为,怀疑起墨家的精神与主张。”
余魂发怒瞪他:“你什么意思!不要以为生得好看,姑奶奶就会对你多容忍几分——”
“余魂,暴脾气收一收。”狄花荡出言喝止。在沉默中挣扎了几下,她接着说,“叶阳大人的确说中了我的担忧。小鲁王卑劣不堪,但‘钜子’……墨家钜子绝非如此。”
余魂睁大了圆滚滚的杏眼,像是难以置信,旋即又狡黠地眯了起来。
“啊~~~”她语调一波三折地表达了戏谑之意,“其实我只是好奇,也不是真的很像知道钜子在想什么。像上次,他明知我们人马损失惨重,却还要求我们接着打高唐州,劫掠那些穷县,我就觉得是在把我们当枪使,所以干脆就当没收到游隼传信啦。反正我们听命的是狄老大,你说对吧,应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