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阳大人升职记(92)

2025-10-09 评论

  叶阳辞闭着眼,低声道:“明早我在临清上岸,你别下船,继续顺着会通河去聊城。”

  “其实我在临清盘桓几日也无妨。”秦深说。

  叶阳辞不答,指甲挠了一下他的胳膊。

  秦深叹气,改口道:“知道了。”

  叶阳辞这才微微点头,眼睛依然闭着:“亲王府家大业大,每日消耗也大,你还养着那么烧钱的墨工。矿产的存银用差不多了吧?我怕你再不想法子赚钱,裤子都要当掉。”

  秦深失笑:“饿不死。你临清的税收还要供养我这个不劳而获的亲王呢。”

  叶阳辞撇嘴:“你也好意思叫我养。我去临清奉旨养猫,你是猫吗?”

  “别管猫了,交给下面的县官随便弄弄,隔一两个月上贡一只就行。”秦深用下颌磨蹭他头顶发丝,“叶阳大人接下来头疼的将会是税课,交少了,朝廷不满意,交多了,百姓受盘剥。至于本王,自力更生没问题。”

  他这话一针见血。

  叶阳辞知道临清虽然富庶,却并不一定比在夏津待得舒服。

  夏津虽穷,却是他的一言堂,他如臂使指、说一不二,故而全县意志高度集中,一年就能脱贫。

  临清的局势就复杂多了。

  九省通衢,一州两县。各署各衙的官员,盘根错节的地方势力,五湖四海的富商巨贾……汇集于此。这里是繁华地、销金窟,也是鱼龙混杂的大泽。

  他这新调任来的,只有不到一年知县资历的年轻州官,未必能服众。

  叶阳辞的手指改挠为叩,一下下敲打着秦深的臂肌。他沉吟片刻,说:“我一上任,就要杀人立威。”

  “好主意。”秦深灵活地调整了道德底线,“打算拿何人开刀祭旗?”

  叶阳辞闭目哼哼两声,含糊道:“不知死活的人。”他反问秦深,“王爷准备如何解决钱粮之危?”

  秦深道:“夏津这个粮仓是你一手打造,放弃了太可惜,可作为我们的根基。朝廷尚未任命新知县,我想动用我埋在京中的人脉,争取到这个位置。”

  叶阳辞压着微翘的嘴角:“王爷从未踏足京城,竟也能暗中埋伏人脉,佩服。”

  秦深笑:“你不知道,我每年都捐资助学,尤其是那些有才华、重恩义的寒门士子,只要有一两个考上进士,就可以回本。哪怕考不上金榜去副榜,也能进入国子监历事。”

  “所以你打算让其中一名门徒据守夏津,再逐渐扩大粮仓范围?”

  “不错。还有高唐新任知州,为何四个月才定下人选?自然是几股势力在背后拉锯的结果。屠了一地血的凶衙,许多官员嫌其不祥,怕坏了自己的官运。我的人不嫌不怕,自当迎难而上。”

  叶阳辞睁开眼,捏了他一把:“我看用不了多久,东昌府尽入君彀中矣!哼,我就不该同情宗室子,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秦深立刻改口:“不,我只是个弱小又无助的宗室边缘人,总被朝廷欺负。还望叶阳大人看在同盟契约份上,襄助提携。”

  叶阳辞把脸往外一别,嘟囔着“我这是什么眼光”,把双手抄进氅衣里,不再出声。

  秦深等了一会儿,摸了摸怀中人的脸,见没反应,像是睡着了。

  于是他起身走出舱,把船划到岸边停泊好,须臾回舱侧躺下来,拿一条胳膊枕在叶阳辞头下,另一条胳膊搂在对方腰间。

  两人紧贴着睡。

  鼻息交融、爪牙交错,像雪地兽穴里,两头彼此依偎、首尾相救的猛兽。

  清晨的临清码头,已是一片热闹场面,舟车辐凑,货物骈填,商贾往来如织。

  昨日负责打前锋的几名小吏,陪着李檀与罗摩在码头旁的客栈住了一宿,也没等到新赴任的知州大人。

  两刻钟前,他们终于收到码头附近关卡处,负责搜检缉私的临清千户所兵差传来的消息,说你们等的船来了。船上之人携带吏部盖印文书,应是叶阳大人无疑。

  这几名小吏连忙快马去通知州署衙门。

  片刻后,所有在衙的官员都打马、坐车匆匆奔向码头,站在昨日备好的仪仗与官轿旁,伸着脖子,目光在每一艘过关的船只上巡睃。

  一艘方头大舱的河船停靠在突堤旁。

  从踏板下来的年轻男子,身穿比月白略深一点的“星郎色”行衣,腰间大带束得紧,带下系一个带蓝流苏的镂空银香球。他外披银狐毛滚边的藏蓝大氅,头戴五龙抢珠小金冠,气定神闲地抄着手,不疾不徐步行上岸。

  等候的州署官员们眼前一亮,心道:就是他了!

  众人目光都投注在他身上,甲板上另一名黑衣魁梧男子趁机摇着橹,驾驶河船离开码头,朝聊城方向去了。

  叶阳辞拾阶上岸,李檀与罗摩率先迎上去。李檀欣喜唤道:“主人!”叶阳辞朝他微微颔首,面上没什么表情。

  李檀很是机灵,见主人神态不同平日,便也随之敛容正色,板着嫩脸跟随在他身后。

  至于罗摩,反正就是一张黝黑的锅底脸,只要不笑出大白牙,谁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等候的官员们当即围过来,按品阶前后站好,行礼道:“临清州署诸员,拜见知州大人!”

  叶阳辞扫了他们一眼,面无表情说了声:“好。”

  官员们低着头也难掩愕然之色,不禁面面相觑。有人很快反应过来,殷勤地问:“码头嘈吵,大人是否这便前往州署衙门?是要坐车还是坐轿?”

  叶阳辞道:“坐车。”

  那官员一招手,旁边候立的马夫当即牵着马车过来。叶阳辞携两名仆从,先后上了车。

  车门关闭,马车粼粼而去。

  州署的两名同知与通判也各自登车之后,剩下的官吏们才敢低声私语:

  “这位就是叶阳大人?怎么与传闻中不太一样……”

  “都说他担任夏津知县期间,爱民如子,平易近人,这看着也不平易啊?”

  “半年前我去夏津参加杏桑大集,见过叶阳大人,对待百姓的确和蔼可亲。”一名户房官吏自嘲地摸了摸下巴,“也许人家爱的是‘民’,不是我们这些有官身的。”

  一名老吏浸淫官场多年,通晓门道,捋着长须,对身旁的同族晚辈悄声道:“此举十分明智。主官新到任一方,若是喜怒形于色,便会被人察觉出好恶,从而投其所好,或者掣其软肋。若是姿态柔软,便会让下属生出‘好糊弄’之感。尤其是资历不足的,一开始没立住威信,后面再想树立就难了。叶阳大人年纪轻轻便有此等道行,背后必有高人指点,你且多看多学。”

  那晚辈是个二十出头的后生,连连点头称是,没忍住又蹦出一句:“叶阳大人可真是——艳若桃李,冷若冰霜啊!”

  这声儿大了点,周围官吏纷纷转头看他。

  有戏谑地盯着看的,有不快地瞪着看的,有打量完摇头感叹“世风不古”的,也有一脸“英雄所见略同”的。

  把那后生看得难为情,挪步到老吏身后去了。

  又艳又冷的叶阳大人,在照壁后面的牌坊处下了车,仍是抄手入袖,抬头看了看临清州大衙的门脸。

  从城楼似的大门口往内,衙役们整齐站了两排。

  两名从六品的同知,一左一右陪同,笑容可掬地给他引路:“知州大人,请这边走,过了仪门与戒石亭,便到署衙大堂了。”

  叶阳辞一言不发,只是走路。

  待到进入大堂正厅,他径自坐在首位,随行的两名同知和两名通判,方才按官阶各自落座。其他属官连落座的资格都没有,一律陪立在堂外,等候厅内召见。

  官场官场,场上等级森严、规矩众多;场下拉帮结派、勾心斗角。

  无论如何官场规格越高,明面上就越循规蹈矩。只有像夏津那样的小县城,两个地头蛇似的县丞与主簿才会给新来的知县下马威。

  叶阳辞的目光在四名陌生下属身上转一圈,竟有些怀念起郭县丞与韩主簿的两张老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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