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锦帝皱眉道:“听着怎么像是有福的声音。”
沈原殷道:“今日雪大,许是有福公公不小心踩着雪,脚滑了。”
“吱呀”一声响,竹木推门而入,在沈原殷耳边快速低声道:“交代了,是陛下。”
随后竹木拉开距离,恢复正常声音道:“陛下,叛军已至宫门,锦衣卫与其僵持。”
“哈哈哈,”和锦帝突然笑出声来,“真是……真是朕养的好儿子啊,哈哈哈……”
沈原殷递了个眼色,竹木便出去了。
诏书上的墨汁已经干透,沈原殷手持诏书与团扇,踱步走向和锦帝旁边。
沈原殷手中转动着团扇扇柄,徐徐问道:“陛下,这团扇的画作不错,敢问是哪位画师所著?”
和锦帝瞧见团扇,上面的“晚”字仍然缀在上面,他似乎是沉浸在回忆之中。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和锦帝才恍惚着道:“是晚秋啊……”
许是病重,或是知晓自己大限将至,和锦帝竟也不排斥说出狄晚秋。
“好像是……朕也记不清了,好多年前了,晚秋送给朕的团扇。”
“朕和晚秋,两情相悦,朕把她贬到冷宫,只是开个玩笑罢了,怎么就,怎么就……”和锦帝声音颤抖道,“晚秋怎么就死在了冷宫里呢……”
沈原殷居高临下地看着和锦帝,眼底一片嘲讽。
“是么,”他道,“但臣怎么听说,是陛下给狄小姐下的毒呢?”
和锦帝猛然瞪大眼睛,呵斥道:“胡言乱语!”
“丞相,你什么意思?”和锦帝森然道。
沈原殷轻笑一声,随后朱唇轻启,道:“竹木。”
“唔唔……”
竹木手上拎着鼻青眼肿的有福,将人一路拖了进来。
有福本就肥硕,鼻涕眼泪在脸上混在一起,看起来恶心极了。
“啊!”
有福被竹木丢在了地上。
“奴婢说,奴婢说……别打了……”
有福挣扎着爬向沈原殷,却在即将碰到沈原殷的衣摆之际,被竹木拖回来又踹了一脚。
和锦帝也在此时注意到了不对劲,他强撑着想要坐起来,却又没有力气。
沈原殷冷眼瞧着这两人的动作,语气淡漠道:“去把你家主子扶起来。”
有福看了看沈原殷的脸色,又回头看了看竹木,确定无误,才抹了一把脸上血水,站起来去扶和锦帝。
和锦帝靠坐着,脸色不虞,再次问道:“丞相,你什么意思?”
沈原殷坐在桌旁,好整以暇地看着和锦帝和有福。
“臣方才从有福公公那里得知,陛下之所以给狄小姐下毒,是因为不满狄小姐为陛下出谋划策。”
和锦帝警告道:“丞相。”
“忘了说了,”沈原殷视线落在诏书上,道,“方才写诏书的时候,臣手有点疼,所以手滑,好像写错字了。”
和锦帝心中顿时不安。
竹木拿起诏书,走向和锦帝旁边,有福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陛下请看。”沈原殷轻声道。
竹木“唰”的一下展开诏书。
和锦帝浑浊的眼珠看着诏书,没多久他便像发了疯一般,叫喊道:“这什么?!”
地上的有福没忍住好奇,余光偷偷瞥向了诏书,待看清内容,有福猛地一惊。
诏书上黑字明明白白写着“封四皇子崔肆归继位”。
和锦帝一用力,似乎要往前扑去,但因为实在无法控制身体,脸都憋得通红,却无法动弹一丁点。
竹木合上诏书,走回沈原殷身边,沉默着站着。
和锦帝颓然间,突然恍然大悟。
“你和崔肆归……是一伙的?”
沈原殷没有回答和锦帝的话,他只抬眸看向门外,外面的厮杀声似乎近了。
竹木低声道:“京营已突破宫门。”
“你以为你篡改了圣旨就有用么?!方才那么多臣子见证,你以为有用么?!”和锦帝怒道。
沈原殷有些不解地看向和锦帝,道:“陛下真是糊涂了,方才哪有四十有余的人,明明只有八人而已。”
“沈、原、殷!”
和锦帝情绪上涨,一口血再度喷了出来。
沈原殷不想再与和锦帝废话,声线冷淡道:“陛下刚坐上九五之尊时,前后因治水、瘟疫两事,民心大涨,万民敬仰。”
沈原殷嗤笑一声,继续道:“可这一切,竟都不是陛下的功劳,真是可笑。”
“是朕做的!是朕!”和锦帝被激怒,吼叫道,“是朕!跟狄晚秋有什么关系?!”
“的确是陛下,”沈原殷道,“陛下亲自拿走了狄小姐的功劳,最后还将人灭口。”
和锦帝闻言,彻底失去理智。
“是朕的错么!朕怎么会有错!”
“如果不是她太聪明了,朕怎么会杀了她?朕在处理正事,她在御书房伺候,为什么她可以提出那么多朕无法想到的解决方法?!”
“她不过一介女流,她凭什么这么聪明?凭什么?!”
“朕是皇帝,九五至尊的位置是朕在坐着,朕想杀谁就杀谁,需要什么理由?需要什么借口?”
和锦帝深深吐了一口气,道:“如果她没有那么聪明,那朕怎么会愿意杀了她……朕爱她的啊……”
“朕那么爱她……但她对不起朕。”
“朕才是皇帝,如果连一个深宫里的妃子都比朕聪明,比朕聪慧,那不太可笑了吗?”
“所以这没有做错,她该死,她就应该死!”
和锦帝恶狠狠地道。
沈原殷只觉得荒缪。
太荒谬了。
仅仅因为这样的理由,就让狄晚秋失去了生命。
仅仅因为和锦帝的自尊心作祟,仅仅因为和锦帝心里的落差感。
仅仅如此……
如此荒谬的理由,偏偏竟是事实。
外面的厮杀声越来越大,兵器碰撞发出的刺耳刮擦声清晰传至殿中每一个人的耳中。
“大人?”竹木询问似的问沈原殷。
“叫尹颂进来。”
沈原殷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和锦帝闻言突然想起了尹颂是做什么的。
和锦帝不可置信道:“丞相,你要做什么,你也要反么?!”
尹颂很快来到殿内,和沈原殷对视一眼,手上拿着一颗药丸,就要往和锦帝那边而去。
竹木见此上前,固定住和锦帝的动作,好方便尹颂。
药丸被强行喂了下去。
药效似乎立竿见影,昏沉的感觉涌上大脑,仿佛下一刻就要晕过去。
眩晕之中,时隔多年的情绪再次回溯,和锦帝仿佛再一次身临其境感受到了那股深深的嫉妒感。
狄晚秋不过闺阁之女,没什么见识,为何在一些政事上做的比他这个皇帝还要厉害……
他不理解,他不服。
看见万民敬仰、朝臣称赞的时候,漫上心头的却不是开心,而是深不见底的恐惧和嫉妒。
他强颜欢笑与那些人交谈,面无漏洞地接受所有人的赞扬。
可那也只是装腔作势,皮下是惶恐不安真实的他。
所以他害怕,恐怖的情绪不断积攒,最后在一天夜里爆发。
他将狄晚秋贬至冷宫,全然不顾尚且年幼的孩子。
他装聋作哑放任宫中谣言四起,坐实他厌恶淑妃之事。
可这仍然不够,面对一些政事时他的手足无措让让气愤,让他怒气横生。
终于,他在某天,亲自下令给淑妃下毒,并为了自己的形象,将此事暗中栽赃给了知情的皇后。
自此,圣明的和锦帝消失,昏庸贪图享乐的和锦帝出现。
可他不后悔,贪图享乐本就是他的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