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阁提前来打扫过,所以院子里没什么灰尘。
沈原殷视线一一扫过,指尖停留在那棵树的树桩上。
记忆里的常青树如今却是光秃秃的,只有几片枯叶还顽强地坚持着。
院里是熟悉的一切,可主人家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走吧。”
微不可察的叹息声化在了风中,打着旋般飞向了远方。
安望城城外的一座深山的半山腰上,缕缕炊烟从林中冒出,鸟雀叽叽喳喳站在围墙上,歪着脑袋看着躺椅上的人。
二月的蜀地渐渐暖起来,晴日也变得多了。
沈原殷本正拿着书在院中躺着晒太阳,也许是阳光太暖,竟不知不觉间阖眼睡着了。
醒来是因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不断地蹭着他的手。
沈原殷还没睁开眼,右手随意摸了几下那颗脑袋,便算是安抚。
但那颗脑袋不乐意了,更加使劲地蹭。
“别闹。”沈原殷语气中含着笑,终于睁开了眼。
身躯庞大的老虎乖巧地坐在他的右手边,毛茸茸的脑袋再一次蹭着他。
躺椅边上还放着一张小桌子,上面摆放着一封已经被拆开过的信。
信纸随意用莹白的玉佩压着,才没让风吹走。
沈原殷的目光落在了那封信上。
信纸内容很简单,只寥寥几字。
“沈大人,何时回京?”
沈原殷右手挠了挠老虎的下巴,自言自语似的道:“你主人真烦。”
到达安望城应该去哪儿住这个问题,从他刚启程的时候就在思考了。
最后想来想去,决定在半山腰上住下来。
他爹爹是猎户,经常在山上奔波,因此在山上特地修建了一个房屋。
因为位置实在偏僻,这么多年也一直没人来过,才保留了下来。
梅阁的人把其修缮后,才正事住了下来。
一开始一路上没有定处,崔肆归想寄信的心只能稍作停歇,直到沈原殷定在了此处,崔肆归费了不少功夫才从梅阁那里打听到了他的位置,又开始兢兢业业地寄信。
至于这只老虎……
沈原殷看了一眼它。
它是在安望城城郊被简然发现的,应该是跟了他们一路,它似乎是认得沈原殷,被发现后就黏了上来,耍着赖着不走了。
灶房里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了,香味渐渐传了出来。
厨娘默不作声地将饭菜端上了大桌子,又转身将一个装满生肉的木桶放在了院门前,做完这些,她才道:“公子,我就先走了。”
沈原殷应了声。
蜀地的辣菜他还是吃不太惯,身边带来的人也不会厨艺,只能请了个厨娘上山。
沈原殷刚用完膳搁下筷子,简然便进来了。
“公子,现在就走么?”简然问道。
“嗯。”
在临走前,沈原殷捧着一壶酒去了屋子后。
这里立着个小山包,前方有一块墓碑。
最上方写着“夫妻合葬之墓”,下面并排刻着他们的姓名。
墓的后方是一片竹林,风过时,簌簌的声音漫过了整片林子。
沈原殷垂眸看着,许久之后他才有了动作。
酒壶慢慢倾斜,撒在了墓前的泥土里。
风吹着一片竹叶,轻轻贴在了沈原殷的脸上。
沈原殷摘下那片叶子,轻声缓慢道:“……我走了。”
……
下山要走上不久,之后还有一大段距离才能到达城中。
路途不算近,沈原殷刚好在马车上小眯了一会儿。
城中人多,老虎不好跟着进去,况且这头老虎本就向往自由,也乐得一虎自己待在山上。
城中的房屋修得差不多了,破旧损坏的木板都被换掉,屋顶青瓦也被换了新的。
那棵树开始慢慢冒出了新芽,风带动秋千轻轻晃动,就仿佛上面有人在悠荡。
万和口最近新来了个小郎君,小郎君面如冠玉,常常坐在那个秋千上看书,抬眸时目若朗星,声音也清冷。
盛开的樱花花瓣随风四处飘扬,徐徐落在了小郎君的头顶。
小郎君自称姓沈,是个书生,来此处游学。
小郎君长得眉清目秀,俊朗清冷,说话也温和有礼,万和口的家家户户都喜欢得不得了。
“沈公子,又看书呢?”
几个妇女围在外面聊天,其中的徐婶看见了院子里的他,随口问道。
沈原殷温润道:“是。”
他喜清净,可此时听着外面的谈笑声竟也不觉得烦,反而搁下书,侧着头认真听着她们的聊天。
“听说了不,新皇立太子啦。”
沈原殷闻言一愣,他没有听梅阁提起过,更没有在崔肆归传来的信中看见过。
徐婶惊奇道:“哪来的太子立,新皇不是没有子嗣么?”
“哎呀,七皇子啊……”
“那不是皇帝弟弟么,他不担忧的?”
“谁知道呢,我家儿子认得几个字,去公示板上看见的,千真万确呢。”
“也挺奇怪的,新皇登基也有几月了,不仅后宫未曾有过嫔妃,也没有选秀的动静。”
“……”
脚步声“踏踏”而来,简然进到院中,将手中刚拿到的信递给沈原殷。
“公子,又有信来了。”
指尖抵在封口,轻轻拆开。
沈原殷垂眼看着。
“岚梅苑的梅花快要谢了,沈大人,何时回京?”
“我想你了。”
沈原殷嘴角带着些许的笑意,也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他在浅笑。
简然还守在一旁,满脸的欲言又止。
“还有事?”沈原殷瞥他一眼道。
“就是……”简然支支吾吾的,道,“宫中立太子了。”
“我知道。”
简然有些茫然道:“啊?”
樱花若有若无的香味从远处传来,粉嫩的花瓣回旋在空中。
沈原殷抬眸看向半空。
春季早已来临了。
“明日启程回京罢。”
三月中旬,岚梅苑的腊梅还未曾凋谢,却也不复满树繁花。
崔肆归从停苑走出,推开了岚梅苑的大门。
此时天色未亮,月亮仍然高悬于黑夜之中,寥寥几颗星星点缀在暮色里。
月光洒在了腊梅树梢,清辉的光线将墨色的树枝染成了银白色。
崔肆归一袭玄黑,墨色云锦的衣裳至领口起,盘着九条金线绣成的五爪金龙。
在月光下,衣摆似流动着暗哑的光。
“陛下,该上朝了。”阿祝低声道。
崔肆归移开落在腊梅上的视线,转身离去。
自从沈原殷离京后,他便从宫中搬至了丞相府来,一直宿在岚梅苑旁的停苑里。
一整个早朝下来,崔肆归的神思都游走在外。
崔肆归时隔许久才在昨日收到了沈大人寄过来的信,信上说他还要在外玩玩,还不急着回京。
都这么久了,崔肆归怨念着想,这么久了还不回来。
他轻声“啧”了一声,有些烦躁地看着下面的群臣。
但凡不是刚攻下云常国不久,还有许多事需要他处理,他早就跑到蜀地去找沈大人了。
今日的早朝事多,结束时天已大亮。
崔肆归照常将政务都带去了丞相府,抬脚跨过丞相府门槛时,他抬头望了一眼天空。
万里无云,刚升起来的太阳刺眼。
光线洒在了岚梅苑的青石板上,恰巧上面有一滩水,反射出浅浅的金色。
院里的腊梅随风摇曳,崔肆归站在树下,看见了屋内不知何时打开的窗。
轻微又熟悉的脚步声突兀地传至耳中。
崔肆归背对着来人,却怔愣在了原地。
他猛地回头,阳光落在来人身上,一身简单青衣,配着腰间莹白玉佩。
整个人站在光里,碎发上沾着浅淡的光,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似乎能够看见脸上的绒毛。
腊梅花瓣在空中飘着,最后在风的指引下落在了他的发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