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心里早就有准备,但当真正听到说是大皇子做的事情后,和锦帝仍然不可避免的怒上心头。
“好啊,可真是朕的好儿子啊。”和锦帝一字一句道,“他还好意思跑来朕面前诉苦?!”
和锦帝想到还有其他事情都和崔邵祺藕断丝连,于是强压下怒火,问道:“其他的呢?”
“渠州金矿一事,根据何伟建和其他一些官员提供的说辞和证据,大皇子参与此事基本已经板上定钉了,黄金的流向也查出来了,在榕江口经过提炼之后流了出去,还有部分转移到了大皇子在城外的私库里。”
“至于猎场刺杀,也查证了人是大皇子府上的。”
一件一件,证据都已经查明。
和锦帝手边都是口供以及账单,他表情森然。
“诏狱那边想问问陛下,应该怎么处理?”沈原殷委婉说道,“毕竟是皇长子。”
“怎么解决?”和锦帝好笑道,随后深深皱起眉头,“意图谋反、刺杀、私藏金矿,哪一个都够他死个千百次了!”
“念在往日父子之情……给崔邵祺赐一杯鸩酒罢。”
“德妃呢?有跟这事有关系么?”和锦帝又问道。
沈原殷答道:“没有发现。”
和锦帝问道:“小四如何了,还未曾醒来?”
这几天来,和锦帝常常口中念着崔肆归,又赐下了不少金银珠宝到四皇子府中。
沈原殷一顿,而后道:“还没醒,大夫说快了,毒素已经排干净。”
“行吧,等小四醒了便传消息到宫里来,”和锦帝一挥手,“下去吧,尽快把此事了结了。”
沈原殷行礼告退。
全正真就守在宫门外,焦急地等着沈原殷。
看见沈原殷的身影后,他急急忙忙上前问道:“沈大人,陛下如何说?”
沈原殷将和锦帝的意思转告,因为心里还想着其他的事情,随意搭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待回到丞相府中后,沈原殷踏进了停苑,易路在檐下拿着小扇子熬药,尹颂不见身影。
沈原殷问道:“你师父人呢?”
易路指着屋内:“里面。”
沈原殷推门进去,尹颂正搭脉在崔肆归的手上,面露疑惑。
“不是说十日醒来么?”沈原殷问,“怎么回事?”
尹颂“唔”了一声,道:“理论上是如此,但四殿下迟迟不醒,我的药没下多重啊,应该还会提前醒来的。”
“他是有点反应的,你看,皱着眉还在出汗。”尹颂指着崔肆归的脸说道。
沈原殷视线下移,崔肆归静静躺在床上,脸色比前几日倒是好些了,但依旧没什么血色,眉间紧蹙,额间冒着汗,呼吸节奏也很快。
尹颂揭开了崔肆归左手手腕的纱布,观察了一会儿,道:“伤口也没有出现发炎加重的情况。”
沈原殷自上而下地看着崔肆归的手腕,伤口已经结疤,但伤痕却依然触目惊心,新肉长出了来,颜色与周围皮肤形成鲜明对比,药的灰黄色浸了好几天,已经给皮肤都染上了色。
尹颂动作很快,重新上了一次药,还换了纱布。
尹颂琢磨了下,迟疑道:“看四殿下这样子,倒是像……梦魇了。”
……
“扑通。”
昏暗、窒息、冰冷。
他仿佛置身于冰窖中,浑身发冷,不停颤抖。
无法呼吸。
一口口水灌进鼻腔和嘴里,顺着流入肺部。
他屏息,这才制止了呛水。
但没有办法呼吸,憋着的气快要支撑不住了。
他的双手拼命挣扎着,但无济于事。
视线里一片暗蓝色,虚晃不真实,还能看见憋不住气时出现的气泡。
手上发痛。
不能呼吸让他的反应也变得迟钝,崔肆归隐隐约约记得,好像是因为刚刚有人强拽着他的手臂,硬要把他往池子里扯。
他的嘴唇抿不住了,缓缓张开,寒冷的池水争先恐后地灌进去,半眯着的眼睛前出现了好多气泡,气泡挨着挤着往水面而去,最终破灭消亡。
就在这一刹那,他突然觉得没必要了。
生死之际,记忆反而更加清晰可见。
想起来了。
他是被皇后的亲侄子推入的水中。
他母妃去世得早,去世前还惹恼了父皇,被打入冷宫,去世后父皇也不喜他,皇后也不管他,象征性地安排塞给了一个没有存在感的贵人。
贵人和他母妃关系不错,倒是照顾着他,还去皇后宫里争到了给他启蒙的名额。
但好景不长,在他六岁那年,贵人也去世了,于是他在宫里就像个透明人一样,野着长大。
贵人临死前,留言说道他母妃一定是被其他人害死的,肯定不是正常死亡。
浅浅留下这样一句话,贵人就撒手人寰了。
但就是这样短短一句话,却莫名其妙的,一直记在脑中的最深处。
现在他十岁了,今天好像是宫里有个宴会,他没有资格入席,就想在边上看一眼。
但刚巧在池边碰到了皇后的侄子。
那人出口不逊,张嘴就说他是灾星,克死了他母妃和贵人,还辱骂他母妃和贵人。
他听后一时上头,便骂了回去。
谁知那人生气了,就让身边的仆从将他推入水中,要给他一个教训。
他和仆从拉拉扯扯,但力气终归不抵成年人力气大,于是被狠狠推入了池中。
冷意浸入骨髓。
耳边都是他吞入水的咕噜声。
就在他心里暗想无所谓没必要了的时候,有人把他一把捞了上来。
一缕缕的头发贴着脸颊,他仰躺在地上,口中不停地吐出水来。
耳朵里进了水,不清晰地听见了周围的声音。
“沈公子怎么来这里了?”
沈公子……是谁?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那声音清冷又疏离,就像冬日里素净的白雪,挂落在枝头,明明没有起伏的语气,却让人心弦一动,想要再听上一次。
皇后的侄子笑着解释了几句。
脚步声响起,声音微弱,却被他捕捉到了。
崔肆归挣扎着睁开眼睛,只看见了一个背影。
那背影身穿红色的狐裘,柔顺的黑发被一根青色的发带绑着。
雪花簌簌地下,仆人举着伞跟着那位公子。
红色的狐裘与白雪相照,形成一幅颇有韵味的画卷。
在一群人的簇拥下,那位“沈公子”的背影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算你走运,今天放过你。”那侄子恶狠狠地说道。
后来他回去,冬天落了水,果不其然的发热了。
等过了几天,退烧后,他开始暗戳戳的四处打听,“沈公子”是哪位。
问了好多个人,才知道那是当时丞相府上的小公子,是丞相顾松的养子,名唤:
沈原殷。
再后来,崔肆归慢慢长大,不再自足于现状,暗地里开始联络他那多年常驻边界的舅舅,借着舅舅的人脉开始在京城里构建自己的势力。
那道声音和背影,以及贵人死前的叮嘱,永久地记在了脑中。
而后,他听说“沈公子”十七岁高中状元,是从古至今最年轻的状元,并且入了朝,丞相顾松去世后,“沈公子”接过了担子,成为了大萧的丞相。
“沈公子”变成了“沈大人”。
不知何时,心里的惦记慢慢变成了奢望,变成了不可言说的欲|望。
因缘巧合,他和沈大人有了联系。
四个皇子中间,他看起来最不具优势,却偏偏那位沈大人选择帮他。
雪落大地,他跪在丞相府外的那天,那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
沈大人一身狐裘,一如往年往日,场景回溯。
沈大人声音清凉,喊出了他的名字:
“崔肆归。”
他从未如此痴迷于一个人,沈大人的一切都让他念念不忘。